战乱时,王家紧锁庄门,组织乡勇自保,并未明显附逆,但也未曾援助官军,坐观成败。
陛下清算洛阳附逆士绅时,王家侥幸躲过。
根据老书吏的暗示和孙传宇暗中查访,王家近年来兼并土地极多。
庄外大片良田,在官府的册子上,多半诡寄,飞洒,登记在早已死绝逃亡的户名之下,或直接报为荒田,实则皆归其所有。
清晨,霜寒露重。
孙应元亲率一千精锐乞活军,护送着三支清丈队,浩浩荡荡开赴王家庄。
军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惊得沿途百姓纷纷避让。
王家庄早已得到消息,庄门紧闭,庄墙上人影绰绰,乡勇们手持弓刀,如临大敌。
队伍在庄外一箭之地停下。
孙应元策马而出,身边跟着手持文书印信的孙传宇。
“庄内的人听着!”
孙应元声如洪钟,
“本将军奉天子诏令,总理河南军务屯田事!这位是奉旨巡抚河南地方的孙传宇孙大人。”
“现今流民汹涌,朝廷亟需田地安置,以彰陛下仁德!”
“经查,尔庄周边有大量无主荒田,特来清丈核查,登记造册,用于屯田!速开庄门,配合清丈,不得有误!”
庄墙上沉默片刻,一个穿着绸衫,头戴方巾,五十多岁的老者出现在垛口后,正是庄主王弼。
他面带谦恭的笑容,拱手道:
“原来是孙将军,孙大人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只是将军所言,小老儿不甚明白。”
“我王家庄田地,皆有地契田凭,依法纳税,何来无主荒田?将军若要清丈,可有户部行文?布政使司衙门的勘合?”
“若无法令文书,请恕小老儿难以从命。这乡下地方,刁民甚多,若是惊扰了将军和大人,小老儿万死莫赎啊!”
话语看似客气,实则绵里藏针,以程序为由,拒不配合。
孙应元早料到如此,冷笑道:
“王员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陛下亲口谕令,河南一切事宜,本将军与孙大人可临机决断,优先供给军屯!”
“户部的文书,自然会有,但等文书到了,流民早就饿死了!休要啰嗦,速开庄门!否则,以抗旨论处!”
王弼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淡淡道:
“将军,口说无凭。若无朝廷正式公文,请恕小老儿难以相信。谁知诸位是不是……假传圣旨呢?”
最后一句,声音虽轻,却极具挑衅。
“放肆!”
孙应元勃然大怒,“锵”一声再次拔出雁翎刀,直指王弼,
“老匹夫!给你脸不要脸!真当老子手里的刀是吃素的不成?!来人!给老子撞开庄门!”
“且慢!”孙传宇及时拦了一下。
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份盖有皇帝印玺和兵部关防的文书展开,朗声道:
“王弼!你看清楚了!此乃陛下钦赐孙将军河南总兵官敕书,赋予临机专断之权!此乃兵部勘合!本官奉旨巡抚,亦有督查田亩之责!”
“你一再推诿阻挠,究竟意欲何为?莫非庄内藏有不可告人之物,怕朝廷知晓吗?!”
王弼看到那鲜红的印玺,脸色微变,眼神闪烁,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
他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低声急语了几句。
僵持了片刻,王弼终于咬牙,挥了挥手:
“开门!请将军和大人入庄!但清丈田地,需我庄中管事陪同,以免差错!”
庄门嘎吱作响,缓缓打开。
孙应元冷哼一声,一挥手,大军立刻涌入庄内,迅速控制了各要害位置。
清丈队拿着简陋的测量工具和那几本残旧的鱼鳞图册。
在王家几个脸色铁青的管事“陪同”下,开始实地勘测。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
王家的管事极其刁滑,处处指鹿为马,混淆界限。
一会儿说这块水田是邻村某某的,而他报上的名字早已死亡。
一会儿说那片坡地是根本无法耕种的石滩,一会儿又说清丈队量的亩数不对,
他们的亩制是“老亩”,比官亩大。
清丈工作进展缓慢,一天下来,勘测的田地不足百亩,且几乎全是下田,坡地。
傍晚,清丈队回报,一无所获。
孙应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孙传宇也是眉头紧锁。
“将军,大人,这样下去不行。”
清丈队带队的一个总旗官愤愤道,
“王家的人处处捣鬼!分明是好田,硬说是石头地!河边那几百亩明明平整得很,他们非说是容易遭水淹的河滩,不能种!”
“咱们稍微量多一点,他们就撒泼打滚,说咱们陷害!”
孙应元眼中凶光一闪,看向孙传宇:“孙大人,你看?”
此刻孙应元无比羡慕皇帝在时,抄家岂需这些繁琐流程。
孙传宇沉吟道:
“王家如此有恃无恐,必是已将真实地契账册藏匿或销毁,自以为死无对证。寻常清丈,奈何不了他。”
“那该如何?”
“需寻其破绽,攻其要害。”
孙传宇目光扫向庄内那些低矮的佃户茅屋,
“豪强欺瞒官府,却瞒不过替他种地的佃户!每一亩地的产出,交给谁,留多少,他们最清楚!”
孙应元恍然大悟:“你是说?从佃户下手?”
孙传宇点头,“正是!寻常佃户惧其淫威,不敢开口。需得施加压力,许以重利!”
当夜,孙应元派兵,以协助询问为名,请来了王家庄十几户佃农的代表,集中在庄内打谷场上。
四周火把通明,乞活军士兵持刀肃立,杀气森森。
孙应元按刀而立,目光扫过这些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农民,沉声道:
“老乡们,莫怕!本将军是天子派来,给你们分田的!”
佃户们面面相觑,无人敢信。
孙传宇上前,语气温和些:
“各位乡亲,王员外庄外的田地,究竟哪些是他在种,哪些是荒着的?你们替他种地,每年交多少租子?交给谁?”
“只要你们如实说出来,指认清楚。将军便可奏明天子,将那些被王家隐匿的田地,分给你们自己耕种!只需缴纳朝廷正赋,再无苛捐杂税,更无沉重田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