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玦带着众官兵押着山匪一路急行,紧赶慢赶,总算在第二日晌午时分返回城中。
和他们走前的百废待兴不同,明明正值白日,此时城门却紧锁,数名侍卫面色严肃,腰佩环刀矗立在城门口,出入城的百姓更是寥寥,风声鹤唳的气息无声蔓延。
林玦恍若未觉,驾马上前,对守城的侍卫亮出一枚令牌。
“秦王殿下命我剿匪后速速回城,劳烦替我通报一声。”
侍卫一见那令牌就面容一肃,拱手后转身跑入城中,不久后返回,对着其余人大喊,“秦王有令,让剿匪队伍速速进城。”
话音一落,数名侍卫立刻有条不紊地打开城门,林玦一挥手,带着身后长龙一般的队伍长驱而入。
几百人组成的队伍脚步齐整,无人敢贸然出声,沉默的令人心慌。
走时只是一百人的小队,如今归来,不仅多了几百名山匪,更是多了一支押着赃物的重甲兵,人人手中拿着兵器严阵以待,处处都透着不寻常的肃杀气息。
沿路两边的百姓偷偷透过窗缝望见一眼,便被吓得连连后退,心有余惊。
进城不久,顾安便亲自相迎,身后跟着叶御史并工部等人。
“林公子,此行辛苦了。”顾安压着心中激动,装模作样出肃穆沉重的表情,低声道:“我们等你已久。”
林玦却面露苦涩,忽然单膝下跪,拱手告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顾安本能的皱眉,下意识伸手扶他,“林公子何出此言,先站起身来再说。”
林玦却没动,头埋得更低,声音沉痛,“属下不慎让北疆奸细遭人灭口,此等大罪,还请殿下责罚。”
此言一出,顾安尚未开口,他身后的叶御史先忍不住惊呼出声。
“北疆奸细!林公子说的可是真的?可有证据?”
叶御史情不自禁上前几步追问,扭头看看古井无波的顾安,又看看请罪的林玦,忽然想起昨天突然被下进大牢的甄家家主和紧急封锁的城门,没听到回答也不由胆寒。
林玦苦笑一声,道:“这等大事,我岂敢胡说?”
他迟疑道:“其实在奸细被灭口之前,我已经审问出一份口供,只是奸细已死,这份口供我实在不知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有口供!林大人怎么不早说。”叶御史着急道:“咱们快进屋详说。”
“叶御史说的是,哥……林大人快起来。”
顾安顺着话头再次用力去拉林玦,这回林玦没有再拒绝,随着力道站直,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长龙队伍,拱手道:“除此之外,属下这次剿匪,发现山寨中许多赃款来历不凡,还请殿下派人严加看守,以防后患。”
叶御史这才注意到和剿匪队伍格格不入的几名重甲士兵,以及他们身后被挡的严严实实的几十口箱子,心中莫名一跳,再次出言催促。
顾安立刻安排人接手赃款和山匪,搬到衙门内锁好,又派了几个玄字暗卫看守,才合上门与众人继续前言。
林玦迎着数双紧张焦急的目光,从怀中取出几张薄纸,递给顾安,声音凝重。
“我剿匪时发现那山匪们手里竟有官府制作的钢刀,当时便觉得事情不对,事后清点赃物,发现赃款中大半都是来源不明的金银,形状规格都酷似官银,且数量极其骇人,绝不是一个几百人的山寨可拥有的。”
“解救人质时又发现有几个北疆面孔,身上有明显的行军痕迹,我便斗胆将人捉拿审问,没成想竟然就问出了这等弥天大罪。”
顾安边听边迅速浏览过这份供词,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眼中难掩怒火,转手递给旁边的叶御史,声音极冷,“你们都看看。”
叶御史和几位工部大人连忙挤在一起,才将将看完第一行,就控制不住脸上的震悚,等看完最后一行,几人只觉得荒谬至极,又愤怒至极。
叶御史捏着供词的手不自觉收紧,气的一时间话都说不顺畅,良久,才痛骂道:“江南这些官员简直是胆大包天,竟然、竟然敢和外族勾结,将赈灾银子偷偷送给外族,甚至还……”
他咬紧牙,没说出“谋逆”两个字,但在场众人皆是心照不宣。
顾安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立刻奏报陛下。”
“殿下且慢。”林玦苦笑一声,叹息道:“若是奸细尚存,殿下别说是上奏陛下,就是立刻抄了江南所有涉事官员也是理所当然。可如今奸细已死,供词只是我一家之言,虽有官银作为证据,却不足以证明常州官员和北疆勾结。”
叶御史闻言冷静下来,沉吟片刻,询问道:“林大人此言甚是,只是不知这奸细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有什么灭口之人的踪迹?”
林玦面露难色,回头再三确认屋门紧闭,才回身凑近几人,声音压得很低,“我猜测,或许是甄家所为。”
在场众人皆无异色,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毕竟昨天秦王殿下突然撕破脸把甄家众人关进大牢,他们就有所预感,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甄家所犯之事竟如此骇人。
林玦紧接着便把有关金线的事全部一一道来,叶御史听得频频点头,不禁抚掌赞叹道:“林大人竟能只凭几根金线上便抽丝剥茧查到这些,其洞察之敏锐实乃我辈楷模。”
林玦摇头道:“御史莫要抬举我,御史应该也明白,我这点证据看似合理,但实际上有许多漏洞可钻,恐怕甄家不会就此放弃反抗。”
顾安沉吟片刻,问起另一件事,“从山寨找到的赃银和账本上被贪污的赈灾款可对得上?”
“大差不差。”
“如此,至少这笔银子就是赈灾银是可以确认无误的。”
顾安不疾不徐,一点点捋清思路,“那几个北疆人既然能带着这笔银子险些全身而退,就说明此事并非仅此一次,只怕从前常州乃至整个江南的税银中不知道有多少被这样秘密递送至北疆,化作砍在我朝士兵身上的刀刃。”
“可怕的是,这么多年竟然满朝文武无一人察觉此事,这绝不是区区一个常州知府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