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下有盘石磨,磨盘裂了道缝,看着比村头的老井还老。打记事起,就没人用它磨面了,孩子们总爱趴在磨盘上写作业,说上面的纹路像天书。
这天村里来了个外乡货郎,推着独轮车路过石磨,车轱辘突然“咔”地卡住。他刚要骂娘,就听见磨盘里传出声音,尖细得像泼妇吵架:“你踩我脚了!”货郎吓得蹦起来,磨盘又“嗡”地响,粗声粗气的:“嚷啥?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活的?”货郎揉了揉耳朵,磨盘裂口里冒出两团白气,慢慢凝成两个小老头,一个穿粗布短褂,一个戴瓜皮帽,对着他瞪眼睛。穿短褂的说:“我是磨公,他是磨母,跟这盘磨绑了三百年,就盼着有人来吵架——哦不,磨面。”
货郎连滚带爬跑了,这事却在村里传开。胆大的二柱子扛着袋玉米来试,刚把玉米倒进料斗,磨公就“哼”了声:“这玉米没晒干,磨出来准牙碜。”磨母跟着嘟囔:“年轻人就是毛躁,不知道晒三天再磨?”二柱子气笑了,往磨眼里塞了把玉米,石磨突然自己转起来,磨出的玉米面细得像雪花,比镇上粮站的还好。
打这起,石磨成了村里的“活宝贝”。
张寡妇来磨黄豆,刚倒半袋,磨公就喊:“你男人藏的私房钱,在炕洞里第三块砖下!”张寡妇脸一红,磨母赶紧打圆场:“别听他胡咧咧,这豆子得掺把粗砂才磨得快。”等张寡妇磨完豆子回家,果然在炕洞摸出串铜板,是死鬼男人藏的。
李木匠来磨麦粉,磨母突然“嗡”地停了:“你给地主做的棺材,偷工减料少了两根梁!”李木匠吓得差点跪下,磨公“咯咯”笑:“吓他干啥?反正地主也躺不了几天。”后来地主家办丧事,棺材果然塌了一角,成了全村的笑柄。
最热闹的是赶集前,谁家要磨面都得来排队,听磨公磨母吵架成了村里的乐子。磨公总爱揭短,谁家媳妇偷藏了鸡蛋,谁家小子偷摸去河里洗澡,全给抖搂出来;磨母就爱念叨,谁家的麦子该除虫,谁家的玉米该晾晒,比亲娘还操心。
有回县太爷路过,听说石磨能说话,非要带回去当宝贝。衙役刚要抬磨盘,磨公突然“轰隆”一声,磨盘裂得更大,粗声骂:“狗官!去年赈灾的粮食,你私吞了三大车!”磨母跟着尖声喊:“还有你小老婆,偷了李寡妇的银镯子!”
县太爷的脸瞬间白了,那些事他从没对人说过。赶紧带着衙役跑了,连官帽掉了都没捡。村民们笑得前仰后合,二柱子拍着磨盘说:“你们俩,比戏文里的清官还厉害!”
后来石磨的缝越来越大,磨公磨母的声音也越来越弱。有天夜里,村里人听见磨盘“咔嚓”响,跑去一看,石磨裂成了两半,白气从缝里飘出来,在天上绕了三圈,慢慢散了。磨盘上的纹路,竟拼成了“平安”两个字。
现在村口还放着那两半石磨,孩子们还爱在上面写作业。有回二柱子的孙子问:“爷爷,这磨真会吵架?”二柱子摸着磨盘笑:“它吵的不是架,是良心。谁做了亏心事,它就给谁提个醒。”
风从槐树叶里钻出来,吹得磨盘“嗡嗡”响,像是磨公磨母又在拌嘴,听得人心里暖暖的。来赶集的外乡人总问这破磨有啥用,村里人就说:“用处大着呢——能让人睡不着觉时,想想自己到底做了啥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