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栖雁坳内却无人安眠。距离黎明发起攻击，只剩下最后两个时辰。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与决心混合的味道。
周砚的工棚里，火光通明。第一架蹶张弩终于完成了最后的组装和调试。近一人高的弩身由坚韧的桑木制成，弩臂呈现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弧度，牛筋混合麻线绞合、并用鱼鳔胶反复浸泡晾干的弩弦绷得紧紧的，闪烁着乌黑的光泽。那独特的脚踏环用鞣制过的厚牛皮编织而成，牢固地固定在弩身下方的凹槽内。
周砚单膝跪地，用左脚踩住脚踏环，左手握住弓弦，腰背同时发力，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紧声，沉重的弓弦被他稳稳地拉满，扣在了青铜打造的弩机“牙”上。整个过程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完全看不出他仅凭单手完成。
“成了！”赵石在一旁激动地低呼，脸上满是油污和汗水，眼睛却亮得惊人。
周砚轻轻呼出一口气，额头上也见了汗。他取过一支特制的、比普通箭矢更粗更长的弩箭，箭镞是精心打磨的星铁破甲三棱锥，寒光闪闪。他将弩箭放入箭槽，端起这颇具重量的蹶张弩，瞄准了三十步外临时竖起的、包裹着几层湿皮子的厚木靶。
他扣动“悬刀”。
“砰！”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弦响！弩箭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瞬间跨越三十步的距离，狠狠地扎进了木靶！
众人围拢过去查看，只见那星铁箭镞几乎完全没入了包裹湿皮子的厚木之中，只在外面留下一个深深的孔洞和几道辐射状的裂纹。
“好强的力道！”沈云墨咋舌道，“这要是射在人身上，穿着皮甲估计也挡不住！”
周砚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满意神色：“射程应该能达到一百五十步以上，五十步内，破甲没有问题。赵石，干得好。”
赵石憨厚地笑了，挠了挠头：“主要是周大哥您指导得好。”这架蹶张弩的成功，凝聚了他和周砚无数的心血。
“抓紧时间，再调试一下机括，确保万无一失。天亮之前，我们至少要完成两架。”周砚吩咐道，目光再次投向那令人满意的成果，有了这东西，正面佯攻的火力压制和奇兵小队的精准狙杀，就都有了更强的保障。
另一边，沈云疏正在做最后的物资清点和分发。她面前的地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即将配发下去的装备。
“迷障弹，每人两颗，正面佯攻队伍优先配发。使用时看准风向，拉掉安全扣，用力投掷出去即可，注意别扔到自己人脚下。”沈云疏指着那一堆用红色细绳标记的竹筒，对石头和阿昌交代。
“延时轰天雷，引线长度用不同颜色的漆标记了，红色最短，绿色最长。使用前务必确认好需要延时多久，由云墨统一指挥投掷，目标是破坏障碍物或敌军密集区域。”她又指向另一堆用黄色标记的竹筒，沈云墨在一旁认真点头。
然后是武器。磨得锋利的腰刀、长矛，加固过的藤牌和皮甲，还有一张张保养良好的弓和一捆捆箭矢。破甲箭镞被单独放在一个皮囊里，由周砚直接分配使用。
“阿禾，赵叶，”沈云疏看向两个女孩，“你们留在营地，负责接应可能撤回的伤员，准备好清水、纱布和止血草药。”
阿禾虽然有些想上前线，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知道了，云疏姐，我们会准备好的。”赵叶也沉稳地应了一声，她已经将自己的医药包检查了好几遍。
春婶和王氏带着妇人们，将准备好的干粮和装满清水的竹筒分发给每一个人。那是用炒熟的粟米混合碾碎的肉干和盐巴制成的炒面，虽然干涩，但能快速补充体力。
“一定要平安回来。”王氏给沈云墨整理了一下衣领，声音有些哽咽。
“娘，放心吧，我们准备得这么充分，肯定能赢！”沈云墨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几颗竹火雷。
沈槐和孙老丈则带着几个年纪稍长的人，再次检查了坳口的防御，确保他们离开后，营地本身的安全无虞。
林栖独自一人，在角落里最后一次整理他的装备。他检查了每一把飞刀的锋利度，将坚韧的绳索重新盘好，给强弓上好弓弦，又往一个皮质的小袋子里装了些许气味刺鼻的药粉，那是他自制用来干扰猎犬嗅觉的东西。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如同即将捕猎的豹子，冷静而专注。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的天际渐渐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共计二十人，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集合完毕。他们按照任务分成了两队。正面佯攻队由石头和阿昌带领，十人，配备了大部分竹火雷、迷障弹和弓箭，任务是制造混乱，吸引敌人。奇兵小队由林栖和周砚带领，十人，包括赵石和另外两名身手最好、最沉得住气的青年，他们携带了两架蹶张弩、破甲箭、延时轰天雷以及攀爬工具，任务是潜入并打开胜局。
沈云疏站在队伍前方，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却同样坚定的面孔。晨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多余的话我不说了。老鸦岭上的，是屡次劫掠、残害无辜的黑旗寨余孽‘蝮蛇’部。打下它，我们才能在这里真正站稳脚跟，才能让栖雁坳成为我们安身立命的家园，才能让后面的老人、妇人、孩子，不用再担惊受怕！”
“这一仗，我们准备了很久。我们有更好的武器，更周全的计划，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必须赢的理由！记住各自的任务，相互照应，听从指挥。我等你们凯旋！”
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磐石般的目光作为回应。
周砚走上前，左手握拳，置于左胸，行了一个简单的武者礼。林栖只是微微颔首。
“出发！”
随着沈云疏一声令下，两队人马如同分开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没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
正面佯攻队在石头和阿昌的带领下，沿着熟悉的山路，向老鸦岭正面山道入口处潜行而去。他们的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奇兵小队则在林栖的引领下，绕了一个大圈，直奔老鸦岭陡峭的后山。周砚走在队伍中间，他的背上背着那架沉重的蹶张弩，左腰挂着腰刀，右侧则固定着一个皮囊，里面装着特制的弩箭。他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依旧稳定。
沈云疏、沈槐以及留在营地的人们，站在坳口的了望台下，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空气中只剩下风声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天光渐亮，远山轮廓逐渐清晰。栖雁坳内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从老鸦岭方向传来的、决定命运的第一声讯号。
沈云疏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知道，计划再周密，实战中也可能出现意外。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林栖的潜行，相信周砚的勇武，相信云墨的机变，相信每一个同伴的能力与决心。
黎明将至，锋镝已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