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野鹿峡最后一个隘口的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变得不同。身后是压抑陡峭的灰色岩壁,身前却是起伏舒缓的墨绿色丘陵,天空骤然开阔,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一条明显是人工开辟的、长满荒草的土路蜿蜒向前,消失在丘陵深处。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草木清香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峡谷中十几日的压抑、紧张和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广阔的天地稀释了不少。
“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孙老丈声音颤抖,老泪纵横,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都激动地相互搀扶着,喃喃自语。对于他们这些从更北方、灾情更严重的地方逃出来的人来说,踏上南方的土地,本身就意味着希望。
沈云疏心中也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她很快收敛心神,对周砚道:“周大哥,这里地势开阔,不宜久留。我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尽快找个合适的地方建立临时营地,大家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周砚点头,他左臂的不适已经缓解许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林栖,麻烦你再往前探一段,看看这条路通向哪里,附近有没有水源和适合扎营的地方。其他人,保持队形,跟上!”
林栖无声地点了点头,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土路前方的拐弯处。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沿着荒草丛生的土路向前。与峡谷内的死寂不同,这里能听到鸟鸣虫唱,看到野兔在远处草丛中一闪而过,甚至还能发现一些人类活动过的痕迹——路边偶尔出现的、早已破败不堪的指路石碑,或者远处山坡上隐约可见的、坍塌了大半的梯田痕迹。
“这里以前应该有人居住。”沈槐观察着四周,说道,“看这田埂的规模,还是个不小的村子。”
“但愿能找到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王氏期盼地说。连续十几天的野外露宿,所有人都渴望能有个稍微安稳的落脚点。
行进约莫一个时辰后,林栖返回了。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前方五里,有一个废弃的村落。大部分房屋已坍塌,但有几间还算完整,村旁有溪流,地势也尚可。”
废弃的村落!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队伍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果然,翻过一道缓坡,一片残垣断壁出现在眼前。规模确实不小,依着山势散落着几十户人家的地基,大多数屋顶都已塌陷,墙壁也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荒草长得比人还高,一片破败凄凉。但在村落靠近溪流的上游位置,确实有几间用石头垒砌、结构相对坚固的房屋还保留着大致的轮廓,其中一间甚至还有半边完好的屋顶。
“太好了!”春婶喜出望外,“有屋顶!晚上总算不用挨露水了!”
周砚立刻安排人手,先由他和石头、阿昌带人进入村落仔细搜查,确认没有危险,也没有其他人盘踞。片刻之后,安全的信号传来,大部队才陆续进入这片废墟。
选择那间有半边屋顶的石屋作为临时的指挥所和重要物资存放点,其他相对完好的房屋则分配给各家各户暂时安身。虽然依旧简陋,但比起幕天席地,已经是天壤之别。
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清理房屋内的积尘和杂物,修补漏风的墙壁和门窗,从溪边打来清水冲洗。孩子们在废墟间小心翼翼地探索,发出久违的、带着些许克制的欢笑声。黑子兴奋地在草丛里钻来钻去,追逐着受惊的昆虫。
沈云疏没有立刻参与清理,她和周砚、林栖、沈云墨等人,在村落周围巡视。
“这里废弃有些年头了。”周砚用脚拨开一丛杂草,露出下面已经风化严重的石磨盘,“看痕迹,不像是近期被匪徒洗劫,更像是……自然荒弃的。”
“可能是之前的旱情太严重,或者闹了瘟疫,整个村子的人都迁走了。”沈云疏推测道,她注意到一些屋舍里还残留着些许来不及带走的、腐朽的日常用具。
“位置不错。”林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依山傍水,视野开阔,易守难攻。若能清理出来,是个不错的临时据点。”
沈云疏也有同感。他们携带的物资消耗不少,人员也需要休整,更重要的是,刚刚得到的黑油石需要试验,星铁的锻造也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这个废弃的村落,似乎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中转站。
“我们在这里休整几天。”沈云疏做出了决定,“补充体力,整理物资,同时……试验黑油石!”
这个决定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接下来的几天,废弃的村落焕发出了一丝久违的生机。男人们负责清理更大的区域,加固那些尚能使用的房屋,并在村落外围利用现成的石料和木材,搭建起简易的篱笆和哨塔,恢复了基本的防御。周砚的左手伤势需要静养,他便主要负责指导和协调防卫工作。
女人们则忙着清扫住处,生火做饭,清洗衣物和缝补。有了相对稳固的遮蔽,春婶和王氏甚至尝试着用带来的少量麦种,混合着野菜,给大家烙了几次饼,虽然粗糙,却也让人们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味道。
何氏在清理一间较大的废弃房屋时,竟然发现了一台被遗弃的、损坏严重的织布机骨架!这让她欣喜若狂,立刻找来马老三和沈槐帮忙,看能否修复。马老三检查后,认为主体结构还在,缺少一些木质零件和梭子,可以尝试用现有的木料重新制作。
沈云疏则带着阿禾、沈云墨和赵石,开始着手黑油石的试验。他们在村落边缘,选择了一处远离房屋、通风良好的空地,用石头和粘土,按照马老三改造陶窑的思路,搭建了一个小而坚固的试验炉。
“这黑油石粘稠,直接烧恐怕不行。”沈云疏看着那几罐漆黑粘稠的原油,沉吟道,“我们需要想办法让它能持续、稳定地燃烧。”
她回忆起一些零散的现代知识。“或许……可以像点油灯一样,做个灯芯?或者,混合一些容易燃烧的东西,比如木屑、干草?”
阿禾眼睛一亮:“我们可以试试!找个浅口的陶盆,里面放上吸饱了黑油的布条或者干草做引子,上面再慢慢添加黑油石!”
说干就干。他们找了一个破损的陶盆,在里面铺上一层干燥的、搓碎了的麻絮,然后小心翼翼地倒入少量黑油石原油。用火折点燃麻絮。
一开始,只是麻絮在燃烧,黑油石只是被加热,冒出更浓的黑烟和刺鼻气味。但很快,当温度达到一定程度,那粘稠的黑油仿佛被唤醒了,“呼”地一下,升腾起一股猛烈而稳定的火焰,颜色黄中带白,热度逼人,远胜普通的柴火!
“成功了!”沈云墨兴奋地喊道。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这火焰虽然猛烈,但黑烟实在太大了,而且燃烧得很快,需要不断添加黑油,否则就会熄灭。直接用它来熔炼,效率低下,且难以控制。
“不行,这样太浪费,也不好用。”沈云疏蹙眉,“我们需要一个能持续供油,并且能引导火焰和热量的装置。”
这时,一直默默旁观的林栖走了过来,他拿起一根中空的细长芦苇杆,插入陶盆边缘,另一端稍微架高。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猛烈的火焰仿佛被引导了一般,顺着芦苇杆微微探出的方向,形成了一股集中而稳定的火舌!
“引流。”林栖简单地说道。
沈云疏恍然大悟!“对!引流!我们可以做一个类似的结构,让黑油石缓慢、持续地流向燃烧点,并且通过管道或者特定形状的炉膛,将火焰和热量集中起来!”
这个思路打开了新局面。沈云疏立刻画出了简单的草图——一个带有储油罐、控制流速的简易阀门,以及一个带有引流喷口的燃烧室。虽然材料和工艺都极其简陋,但原理是相通的。
赵石和几个年轻人负责动手,利用现有的陶土,尝试烧制所需的特殊形状陶件。马老三也过来帮忙,用他烧窑的经验,指导如何控制陶土的配比和烧制温度,使其更加耐热。
与此同时,周砚虽然左手不便,但也没闲着。他让石头和阿昌带着几个机灵的年轻人,以村落为中心,向四周辐射侦察,熟悉周边环境,绘制简单的地形图,并留意是否有其他流民、匪徒或者野兽的踪迹。
几天后,一个简陋但结构完整的黑油石试验炉终于搭建完成。储油罐是一个密封性较好的陶瓮,通过一根带有细小孔洞的陶管与下方的燃烧室相连,燃烧室则用耐火土精心糊制,留有观察孔和鼓风口。
试验当天,几乎所有核心成员都围了过来,紧张地注视着。
沈云疏亲自操作,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陶管上的简易木塞阀门,粘稠的黑油石原油开始一滴一滴地缓慢滴入燃烧室下方预置的、浸满了油的麻絮引燃物上。
阿禾用火折点燃引燃物。
“轰!”
一股集中而猛烈、颜色发白的火焰瞬间在燃烧室内升腾而起,伴随着低沉的呼啸声!热浪扑面而来,让围观众人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鼓风!”沈云疏喊道。
负责鼓风的年轻人立刻踩动连接着皮囊风箱的踏板,强劲的气流涌入,火焰变得更加炽烈,温度急剧升高!
周砚将一块普通的铁料用长钳送入火焰中心。令人震惊的是,不过短短十几息的时间,那铁料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软化,很快就达到了锻打所需的温度!这速度,比使用水力鼓风机加焦炭时,还要快上数倍!
“这……这火力!”周砚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白炽的火焰,“太强了!若是用来熔炼星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旁边那块一直难以处理的、更大的星铁原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