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毙钱婆子,发卖张妈妈一家,并将处置结果连同口供直接送往将军府——沈芷萱这番雷厉风行、毫不留情的反击,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侯府和暗流涌动的京城权贵圈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消息传开,阖府皆惊。下人们噤若寒蝉,看向沈芷萱的目光里,敬畏彻底压过了之前或许存在的几分轻视。连永平侯赵擎听闻后,都沉默了许久,最终只对赵珩说了一句:“你这媳妇……是个狠角色。以后……你好自为之。”语气复杂,辨不清是忧是叹。
镇北将军府那边,据说沈老夫人接到消息后,当场砸碎了一套最心爱的茶具,气得病倒在床,却终究没敢再上门理论。这哑巴亏,她只能生生咽下。
经此一事,沈芷萱在侯府内的地位彻底稳固,再无一人敢阳奉阴违,更无人敢再非议她“管教”世子的方式。侯府的风气,竟也为之一肃。
赵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沈芷萱的认知,又深了一层。她不仅仅是严苛,更有铁血的手腕和护短的狠厉。这种认知,让他心底那丝因朝夕相处而悄然滋生的、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稍稍冷却,转化为了更深的忌惮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他知道,有她在,这侯府内宅,乱不了。
外部威胁暂消,内部的“改造”便更加纯粹和深入。寒冬腊月,呵气成冰,校场的地面冻得硬邦邦,赵珩的苦日子却并未因天气寒冷而有半分减少。
沈芷萱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副沉重的沙袋,绑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挥剑、练枪、蹲马步,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抬起都像是要耗尽全身力气。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寒风冻成冰碴,贴在皮肤上,又冷又痒。
“战场之上,敌人不会因天寒而手软。”沈芷萱穿着单薄的劲装,站在风雪中,身姿挺拔如松,声音穿透呼啸的寒风,清晰冰冷,“越是恶劣,越要习惯。”
赵珩咬着牙,嘴唇冻得发紫,机械地重复着枯燥而痛苦的动作。沙袋摩擦着皮肉,很快磨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汗水,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喊停,甚至没有抱怨。他知道,抱怨无用,只会换来更严苛的训练。
文课方面,沈芷萱的要求也愈发刁钻。不再满足于死记硬背和粗浅理解,开始逼着他写策论,分析时政。
“若你为边关守将,粮草被断,援军迟迟不至,当如何?”
“江南水患,灾民流离,朝廷赈济不力,若派你前往,何以应对?”
“如何看待当今陛下重文抑武之策?”
这些问题,个个尖锐,直指朝堂核心矛盾。赵珩前世虽是皇帝,但多是居于庙堂之上权衡,于这些具体实务和底层视角,反而缺乏深刻认知。他往往被问得哑口无言,或是答得漏洞百出。
沈芷萱也不生气,只是将他那些幼稚或片面的回答批驳得体无完肤,然后丢给他一堆相关的典籍、邸报、甚至是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带着边关风沙气息的零散记录,让他自己去查,去悟。
书房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赵珩埋首于堆积如山的书卷中,眉头紧锁,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抓耳挠腮。沈芷萱有时会坐在一旁,静静地看她的兵书;有时则会离开,留下他独自思考。
偶尔,在她离开后,赵珩会抬起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飘落的雪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压力。但每当这时,他又会想起沈芷萱那双清冷却坚定的眸子,想起她说的“谁再动我身边的人,我必百倍奉还”,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便又支撑着他,重新投入到那些艰涩的文字中去。
他渐渐发现,抛开那些之乎者也的华丽辞藻,这些经世致用的学问,竟也别有一番天地。他开始尝试着用前世的帝王视角,结合今世所学的文韬武略,去思考、去分析那些棘手的问题。虽然依旧稚嫩,但思路却在一次次的推翻与重建中,逐渐变得清晰、深入。
腊月二十三,小年。侯府里总算有了些过节的气氛,挂起了红灯,贴上了窗花。
赵珩难得有半日闲暇,不用习武,也不用啃那些枯燥的策论。他窝在书房里,对着炭盆,烤着冻得发僵的手脚,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酸软无力,却又奇异地感到一种充实。
沈芷萱端着一碟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糖年糕走了进来,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
“吃点东西。”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却莫名带来一丝暖意。
赵珩看着那碟晶莹剔透、散发着甜香的年糕,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软糯香甜,温暖的感觉从口腔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谢谢夫人。”他含糊不清地道谢。
沈芷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火钳,拨弄着盆中的炭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和赵珩咀嚼年糕的声音。
“青黛……今日能下地走两步了。”沈芷萱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赵珩动作一顿,抬头看她。见她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欣慰。
“那太好了。”赵珩由衷地说道。青黛能好转,他也很高兴。
沈芷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和压抑,反而流淌着一种静谧而温和的气息。
赵珩吃完年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看着对面安静拨弄炭火的沈芷萱,忽然觉得,这几个月地狱般的日子,似乎……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他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墨的废物世子。
至少,他和这个冰块夫人之间,似乎也建立起了一种古怪却坚实的……默契?
窗外,不知谁家燃放了第一声爆竹,噼啪作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新的一年,快要到了。
赵珩看着窗外零星亮起的灯火,心中忽然对未知的未来,生出了一丝隐约的期待。
而沈芷萱,在跳跃的火光中,微微侧过头,看着赵珩被炭火烘得有些发红、却难掩坚毅轮廓的侧脸,冰封的眼底,悄然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澜。
这纨绔,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