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瑶光之誓
西苑，这座皇家园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与不远处宫墙外隐约传来的喧嚣盘查声形成诡异对比。假山石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
林羽凭借记忆，在一处藤蔓缠绕、看似毫无异常的假山底部，摸索到一块微微松动的巨石。他双臂运力，肌肉贲张，伴随着低沉的摩擦声，巨石被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冷风从中涌出。
“就是这里。”林羽低声道，率先俯身钻入。苏逸紧随其后，小丐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跟上。慕容瑶在洞口略一迟疑，回头望了一眼紫宸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即也弯腰进入黑暗。
密道内狭窄、潮湿，空气混浊。林羽点燃了带来的小火折，微弱的光芒仅能照亮脚下崎岖不平的路径和两侧布满青苔的石壁。四人沉默前行，只有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内回响。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谁也不知道这条废弃多年的密道前方，是否还有未知的危险，或者早已被秦嵩的人发现。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线和新鲜空气。林羽示意停下，仔细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并无异常，才轻轻推开头顶一块伪装成石板的木板。
外面是一处更为荒僻的宫苑角落，几间破败的殿宇歪斜矗立，荒草没膝。这里已是皇宫大内，但却是被遗忘的角落。
“由此往东，穿过那片竹林，便是父皇日常起居的甘露殿。”慕容瑶压低声音，指向一个方向，她的心脏因紧张而剧烈跳动。潜入成功只是第一步，如何面见父皇，并说服他，才是真正的难关。
苏逸看着她，目光沉静而充满信任：“瑶儿，接下来，看你的了。务必小心，秦嵩的眼线无处不在。”
慕容瑶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和衣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她看了一眼苏逸苍白却坚毅的脸庞，又看了看沉默可靠的林羽和机警灵动的小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无穷的勇气。
“你们在此隐蔽，等我消息。”她说完，毅然转身，朝着竹林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从容，尽量模仿着平日宫中行走的姿态，但紧握在袖中的双手，却已微微汗湿。
越靠近甘露殿，巡逻的侍卫明显增多，暗处投来的审视目光也愈发密集。慕容瑶能感觉到，自己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刀尖上舞蹈。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殿门。
“站住！何人擅闯甘露殿？！”殿门外，两名身着不同于普通禁军服饰、眼神格外锐利的侍卫拦住了她，手已按在了刀柄上。这是秦嵩安插的亲信。
慕容瑶停下脚步，昂起头，恢复了平日那份公主的雍容与威仪，声音清冷：“放肆！本宫乃瑶光公主，要面见父皇，还需向你们通报吗？”
那两名侍卫显然认出了她，态度稍缓，但依旧带着戒备：“公主殿下恕罪。只是秦相有令，陛下忧心国事，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混账！”慕容瑶柳眉倒竖，厉声斥道，“本宫乃父皇亲生女儿，如今边关告急，京城动荡，本宫忧心父皇，前来探视，何来‘打扰’之说？尔等区区侍卫，也敢阻拦天家父女之情？让开！”
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严，试图以身份强行压制。
然而，那两名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并未退让，反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公主殿下孝心可嘉，但秦相之令，亦是出于对陛下的关切。不如……待末将等人先行禀报秦相……”
他们竟要先去请示秦嵩！
慕容瑶心中怒火翻腾，知道不能再拖延。她猛地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盯着那名说话的侍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禀报秦相？究竟是这大周的皇宫姓慕容，还是姓秦？！尔等食的是我慕容家的俸禄，还是他秦嵩的私饷？！若再敢阻拦，休怪本宫以‘欺君罔上、离间天家’之罪，立斩尔等于殿前！”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两名侍卫耳边。他们脸色瞬间一变，被慕容瑶骤然爆发的气势和那句诛心之言所慑。离间天家，这是任何臣子都担不起的大罪！
趁他们愣神的刹那，慕容瑶不再犹豫，猛地推开其中一人，快步冲向殿门！
“公主殿下！”两名侍卫惊呼，想要阻拦，却又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对公主动粗。
慕容瑶一把推开沉重的殿门，闯入了甘露殿内。
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皇帝慕容琰并未安寝，而是身着常服，背对着殿门，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依旧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无比孤寂和疲惫。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看到是慕容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浓浓的疲惫掩盖：“瑶儿？你怎么来了？如此惊慌，成何体统？”他的声音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
“父皇！”慕容瑶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涌出，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悲痛与焦急，“父皇！您可知，此刻宫外已是何等光景？宫门被秦嵩私兵封锁，百官被阻于门外，如同囚徒！宫内禁卫调动，暗哨遍布，儿臣前来见您，竟遭层层盘问阻拦！这哪里还是皇宫大内，这分明是秦嵩的私邸囚笼！”
皇帝眉头紧锁，脸上掠过一丝怒容：“休得胡言！秦相乃为国操劳，加强防卫，亦是不得已之举……”
“不得已？”慕容瑶抬起泪眼，声音凄厉，“父皇！您看看这个！”她猛地从袖中取出那份小丐带回的、盖有秦嵩私印的政变密令抄件，双手呈上，“这是儿臣偶然所得！秦嵩他早已暗中调集死士，连‘清君侧’的密令都已拟好！他掌控宫禁，隔绝内外，非为护驾，实为谋逆！只待时机一到，便要行那王莽、董卓之事！父皇，您醒醒吧！”
皇帝接过那绢布，就着昏暗的灯光快速浏览，当看到那熟悉的私印和“清君侧”等字眼时，他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脸色变得煞白。他并非全然不知秦嵩专权，却从未想过，对方竟已猖獗到如此地步，连这等大逆不道的密令都已准备！
“这……这从何而来？可能……可能是伪造……”皇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试图寻找最后一丝侥幸。
“父皇！事到如今，您还要自欺欺人吗？”慕容瑶泣不成声，“苏逸苏公子，已携秦嵩通敌卖国、许诺割地、构陷忠良的更多铁证在外等候！只求父皇能给他一个金殿陈情、直面奸相的机会！若父皇仍不信，只需召秦嵩与苏逸当面对质，一切便可水落石出！若届时证明儿臣所言为虚，儿臣愿领欺君之罪，死而无憾！”
她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立下了最重的誓言。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却目光决绝的女儿，又看了看手中那份触目惊心的密令抄件，脑海中回想起徐渭在朝堂上的控诉，回想起近日宫中种种不寻常的迹象……所有的疑点，在此刻汇聚成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击着他最后的犹豫。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殿内只剩下慕容瑶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声音带着一种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疲惫与沙哑，却也有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朕口谕……辰时朝会，照常举行。宣……苏逸，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