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袁州城外的田野覆上了一层薄霜,收获后的土地显得格外空旷。府衙书房内,炭盆驱散着寒意,陈远的目光在摊开的地图与几份新到的文书间来回移动。
王五的第二次密报带来了更深入的信息。他们已与一个位于赣闽交界深处、名为“石壁寨”的客家大宗族建立了初步联系。该寨民风强悍,精于冶炼,寨中长老对山外官府极度不信任,但因近年生计艰难,对盐铁布匹等物需求迫切。王五以诚相待,用公平的价格换得了一批品质相当不错的钨砂和少量铜矿样本,更重要的是,隐约探听到寨中保存有祖传的《矿脉图志》,记载着周边山川的矿藏分布。
“《矿脉图志》……”陈远指尖轻叩桌面,这或许是打开东南宝藏的钥匙。但如何取得这份图志?强取豪夺绝不可行,只会激起民变,且违背他“潜伏积累”的初衷。
与此同时,苏文茵也带来了江西官场的最新动向。沈葆桢似乎并未放弃对袁州的渗透,在安福县进驻抚标营受阻后,转而利用漕粮转运、盐引分配等事务,频频向袁州施压,试图从经济上卡住陈远的脖子。而谭宗亮在萍乡,经过数月纠缠,凭借狠辣手段,竟真让他站稳了脚跟,虽与本地势力关系依旧紧张,但已初步控制了萍乡县城及部分矿区,俨然成了西面一霸。沈葆桢对此态度暧昧,既斥责其跋扈,又默许其存在,显然仍存着利用之心。
“沈葆桢这是软硬兼施,西边养着谭宗亮这头狼牵制我们,东边又用官场手段给我们使绊子。”苏文茵分析道,“若不能尽快打开局面,我袁州恐被慢慢困死。”
内忧外患,似乎再次将陈远逼到了墙角。他需要破局,一个能同时缓解政治压力、获取发展资源、并拓展战略空间的破局之策。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东南方向,落在那片群山和可能存在的《矿脉图志》上。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他脑中成形。
“文茵先生,你立刻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呈文,分别送往曾大帅行辕和江西巡抚衙门。”陈远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
“大人请讲。”
“呈文主旨就八个字——‘请缨剿匪,以靖地方’!”陈远语出惊人。
苏文茵一愣:“剿匪?剿何处之匪?”
“赣南、闽西,三省交界之处!”陈远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片区域,“就言我部探得,赣南、闽西交界山区,近年来匪患渐炽,有天地会残孽勾结本地宵小,劫掠商旅,危害地方,更恐其利用山中矿藏,私铸军械,图谋不轨!为保三省安宁,巩固赣西后方,我袁州镇守协,愿请缨出兵,深入山区,清剿匪患!”
苏文茵瞬间明白了陈远的意图,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剿匪”为名,行“开拓”之实!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势力延伸至东南山区,获取那里的矿产资源,更能以此功劳,抵消沈葆桢在政务上的刁难,甚至向曾国藩展示其主动为湘军稳固后方的“忠心”与“担当”!
“此计大善!”苏文茵抚掌赞叹,“然则,山区剿匪,非同小可,地形复杂,补给困难……”
“所以,此次出兵,不在多,而在精。”陈远打断道,“我意已决,由我亲自带队!”
“大人不可!”苏文茵和一旁的雷大炮几乎同时出声。雷大炮急道:“大人乃一州之主,岂可轻身犯险!剿匪之事,交给末将便是!”
陈远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此行非比寻常,非只为剿匪,更重在勘察地形、联络地方、探寻矿脉。其中分寸拿捏,非我亲往不可。况且,”他顿了顿,“我也需要亲自去看看,那片土地,究竟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未来。”
他看向雷大炮和王五副手:“雷大炮,你与苏先生留守袁州,严加戒备,尤其是西面谭宗亮和北面芦溪留守之敌。王五所部继续在东南活动,为我前导。我自带一营精锐,并抽调部分栖霞谷的工匠及懂得勘矿之人随行。”
他这是要组建一支集军事、勘探、外交功能于一体的特遣队。
“大人,此举还是太过冒险……”苏文茵依旧担忧。
“风险与机遇并存。”陈远沉声道,“留在袁州,固然安稳,却只能坐困愁城,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唯有主动出击,方能于死地中觅得生机。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他随即开始详细部署:挑选哪一营兵马,携带何种装备,粮秣如何补给,与王五如何联络,袁州内部如何维稳,对上官如何奏报……一条条,一件件,清晰明确。
书房内的灯火再次亮至深夜。当陈远最终安排好一切,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远处,是沉沉睡去的袁州城;更远处,是隐没在黑暗中的连绵群山。
他知道,这次东南之行,将是他的又一次重要的转折。是龙归大海,还是虎落平阳,犹未可知。但他别无选择,唯有握紧手中这柄尚未完全铸成的利剑,向着那迷雾重重的未来,奋力一搏。
破局之钥,或许就藏在东南那片苍茫的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