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的侦察与雷大炮的巡防双管齐下,如同在袁州北境布下了一张细密的罗网。数日之内,便有了收获。两名散播谣言的细作在酒肆中吹嘘时被当场拿下,经王五连夜审讯,虽未直接供出谭宗亮,却招认受一名自称“北面贵人”的指使,得了银钱办事。与此同时,对劫案现场的反复勘查,也在一处泥地里发现了一枚制式与袁州协略有差异、却又绝非普通山匪所能有的箭簇,其形制,与之前彬江之战中缴获的太平军箭支颇为相似。
证据虽非铁证,但足以形成链条。
陈远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这些证据连同那两名细作的口供(经过“润色”,使其更指向谭宗亮部),以密信形式,再次呈报曾国藩,并抄送江西巡抚衙门。在信中,他并未激烈要求惩处谭宗亮,而是“忧心忡忡”地表示,此等行径恐非谭将军本意,定是其麾下部分贼性未除的兵痞所为,长此以往,必损“靖难新军”声誉,更危及赣西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恳请上宪明示,如何处置方为妥当。
此举依旧是借力打力,将难题抛回给上面,同时暗示谭宗亮统兵无方,纵容部下,为其“招安”的可靠性打上问号。
然而,陈远深知,仅靠告状和被动防御,无法根除隐患。谭宗亮如同疥癣之疾,不致命,却令人不胜其烦,且不断消耗着他的精力和资源。必须找到一个一劳永逸,或者至少能使其长时间无力捣乱的办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但这一次,越过了芦溪、上栗,投向了更西方——萍乡。
萍乡位于袁州西侧,同样是赣西要地,目前由一支不属于湘军系统的绿营兵驻守,兵力不强,且与沈葆桢关系微妙。更重要的是,萍乡有煤,有铁,是谭宗亮部亟需的战略资源,也是他可能试图扩张的方向。
一个驱虎吞狼的计划,在陈远脑中逐渐清晰。
他召来苏文茵,屏退左右。
“文茵先生,你以为,谭宗亮如今最大的渴望是什么?”陈远问道。
苏文茵略一思索:“粮饷、地盘、以及……清廷的真正信任。”
“不错。”陈远点头,“粮饷短缺,地盘困于贫瘠山区,清廷对他猜忌利用。而我们,或许可以‘帮’他一把。”
他手指点向萍乡:“若此时,有一股‘不明势力’在萍乡一带活动,劫掠官粮,袭击矿场,声势不大,却足以让萍乡守军焦头烂额,并向南昌求援……你猜,沈葆桢手中无兵可用,又会打起谁的主意?”
苏文茵眼睛一亮:“大人是说……引谭宗亮部西进萍乡?”
“不是引,是逼,也是诱。”陈远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沈葆桢无力剿匪,必会想到他刚招安的这把‘刀’。若以朝廷大义和萍乡钱粮为诱饵,命谭宗亮率部西进‘剿匪’,你猜他会不会动心?”
“必然会!”苏文茵抚掌,“萍乡富庶,且若能以此为根基,西连湖南,其局面立刻盘活!远比困守芦溪、上栗有前途!即便他知道可能有诈,也难抵此诱惑!”
“而一旦他主力西移,”陈远接道,“芦溪、上栗必然空虚。届时,我们或可趁机北上,拔掉这颗钉子;或可坐视他与萍乡守军、乃至可能出现的其他势力互相消耗。无论哪种结果,都比现在被他不断骚扰要强。”
“此计大善!”苏文茵赞道,“只是……这‘不明势力’从何而来?又要如何确保能将谭宗亮引向萍乡,而非其他地方?”
陈远沉吟道:“‘不明势力’……王五手下,不乏善于伪装、熟悉绿林手段的好手。挑选数十精锐,扮作流民溃兵,潜入萍乡地界,专挑官府的粮队、矿场下手,动作要快,下手要狠,但绝不恋战,一击即走,制造混乱即可。同时,散布谣言,就说……是湘赣边境的‘天地会’残部,不满清廷,趁机作乱。”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如何确保谭宗亮西进……这需要沈葆桢的‘配合’。我们可以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让沈葆桢‘偶然’得知,萍乡之乱背后可能有湖南会党支持,势力不容小觑,非精悍之兵不能剿。同时,也要让谭宗亮‘意外’获知,沈葆桢正在考虑调他西进,并且,萍乡府库丰盈,足以支撑数月军饷。”
这就需要精细的操作和可靠的情报网络了。苏文茵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此事……或可借助杨小姐那边的关系,以及我们在吉安、岳阳的暗线。”
“不错。”陈远点头,“此事需绝对机密,由你亲自筹划,王五负责执行。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占领萍乡,也不是消灭谭宗亮,而是将他这头饿狼,引到别人的地盘上去撕咬!”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苏文茵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一计若成,不仅能解袁州北境之困,更能将祸水西引,搅动整个赣西格局,为陈远争取到更宝贵的发展时间和空间。
陈远独自留在书房,看着地图上萍乡的位置,目光幽深。乱世如棋局,众生皆为子。他不想做任人摆布的棋子,就必须学会如何落子,如何借势,如何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为自己谋得一片生机,乃至最终,执棋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