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八年春，太平洋的暖流携带着咸湿的海风，轻抚着墨西哥东海岸。
被誉为“新西班牙东方门户”的韦拉克鲁斯港，在晨曦微光中逐渐苏醒。
白色的西班牙风格建筑簇拥着港口，巨大的石质圣胡安德乌卢阿要塞如同忠诚的卫士，扼守着海湾入口，其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外海。
港内，数艘西班牙大帆船和几艘较小的护卫舰静静停泊，桅杆如林。
岸上，巡逻的西班牙火枪兵步伐散漫，一些被征召来的土着仆从军蜷缩在角落打盹。
一切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除了那萦绕在总督府和军营高层间、因“东方恶魔”击败四国联军消息传来而挥之不去的隐隐不安。
这份不安，在朝阳跃出海平面，将万道金光洒向深蓝色洋面时，化作了实质性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噩梦。
了望塔上，一名负责观察的水手最先发现了天际线上的异状。那并非熟悉的、依靠风帆驱动的船影，而是几个……移动的、喷吐着浓重黑烟的……小山？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次望去，心脏几乎瞬间停止了跳动。
“上帝啊……那……那是什么？！”他嘶哑的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越来越多的士兵和水手涌到岸边、爬上桅杆。
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毕生难忘的景象：三艘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黑色巨舰，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无视着微弱的风向，犁开万顷碧波，坚定地向港口驶来。
它们没有高耸的桅杆和层叠的风帆，只有低矮流畅的黑色舰体、高耸的烟囱喷吐出的滚滚浓烟，以及侧舷那一排排令人心悸的炮窗。在旭日的映照下，那冰冷的黑色装甲反射着幽光，如同从深渊中爬出的洪荒巨兽。
“无帆……冒烟的魔鬼船！”
“是明国人！是他们的怪物战舰！”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港口蔓延。警钟被疯狂地敲响，西班牙守军慌乱地跑向炮位，军官们声嘶力竭地试图整队，港内的战舰上水手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试图起锚升帆。
圣胡安德乌卢阿要塞司令官，迭戈·德·阿尔瓦拉多爵士，此刻正脸色煞白地站在要塞最高处，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读过一些关于东方帝国拥有奇特战舰的模糊报告，但亲眼所见的震撼远超任何文字描述。那冰冷的钢铁身躯，那不依赖风力的行进方式，无不挑战着他作为传统海军将领的认知。
“所有炮位！瞄准那些怪物！进入射程立即开火！”阿尔瓦拉多强自镇定，下达了命令。他寄希望于要塞厚重的石墙和岸防炮的威力。
然而，大明远征舰队，在马武的指挥下，根本没有给敌人进入传统接战距离的机会。
旗舰“定远号”的舰桥上，马武身披玄甲，目光冷峻地注视着乱作一团的港口和要塞。他手中也握着一支格物院特制的、带有测距刻度的大型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岸上敌人惊慌失措的面孔。
“传令：各舰保持距离，以敌岸防炮最大射程外缘为界，展开战斗队形。”马武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标优先级：一，圣胡安德乌卢阿要塞炮台；二，港内敌舰；三，港口防御工事及兵营。首轮齐射，校射弹。确认落点后，自由轰击，务求摧毁！”
“得令！”
命令通过旗语和初步架设的简易舰内通话铜管迅速传达。
三艘“定远级”铁甲舰——“定远”、“镇远”、“靖远”——庞大的舰身开始优雅地转向，将坚固的侧舷对准了海岸。侧舷那密密麻麻的炮窗缓缓推开，露出了粗壮黝黑的炮口。
与西夷火炮迥异的是，这些炮管更长，线膛结构赋予了它们更远的射程和更高的精度，而采用的后装填方式和棉质发射药包，则带来了更快的射速。
“距离，三千八百码！”观测员高声报数。这个距离，远远超出了西班牙岸防炮任何一款前装滑膛炮的有效射程。
“一号炮位，校射弹一发！”各舰炮术长下达指令。
“轰！”
“轰！”
“轰！”
三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依次从三艘铁甲舰上爆发，甚至压过了港口的喧嚣。炮口喷吐出巨大的橘红色火焰和浓密的白色硝烟，后坐力让数千吨的巨舰也微微侧倾。
炮弹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划过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高抛物线，飞向遥远的目标。
韦拉克鲁斯港内，西班牙人只听到远方传来几声闷雷般的巨响，随即看到黑色巨舰侧舷腾起大团烟雾，然后便是刺耳的破空之声由远及近。
“轰隆！”
“轰隆！”
“哗啦——！”
校射弹并未直接命中炮台，但一枚落在要塞前方的海水中，炸起冲天水柱；一枚砸在要塞外围的空地上，炸出一个焦黑的土坑，飞溅的碎石击打得城墙噼啪作响；另一枚则幸运（或者说倒霉）地击中了一艘正在试图移动的西班牙大帆船的尾部，木屑横飞，船体瞬间出现一个可怕的大洞，海水疯狂涌入，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
“圣母玛利亚！他们……他们在我们打不到的地方开炮！”一名西班牙炮手绝望地丢下了手中的火绳，跪地画着十字。
阿尔瓦拉多司令官的心沉入了谷底。敌人不仅拥有怪物般的战舰，更拥有超乎想象的远程打击能力！他的岸防炮，此刻如同摆设！
“自由轰击！摧毁他们！”马武冷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
下一刻，地狱的乐章正式奏响。
三艘“定远级”铁甲舰侧舷的数十门重炮，开始了有节奏的、持续不断的怒吼。“轰！轰！轰！轰！……”炮击声连绵不绝，仿佛永无止境。黑色的硝烟在舰体周围弥漫，又被海风吹散，露出那些不断喷吐死亡火焰的炮口。
圣胡安德乌卢阿要塞，这座被西班牙人视为坚不可摧的堡垒，迎来了诞生以来最残酷的考验。
密集的炮弹如同冰雹般落下，精准地砸在炮台、垛口、塔楼和兵营上。坚固的石头墙体在剧烈的爆炸中颤抖、崩裂、坍塌。
一门门昂贵的青铜岸防炮被直接命中，扭曲着变成废铁，连同操作它们的炮兵一起被撕成碎片。碎石和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硝烟与火光吞噬了整个要塞。
港内的西班牙船只更是遭遇了灭顶之灾。
它们笨拙地试图移动，但在明军精准的炮火下，无异于移动的活靶子。一艘接一艘的大帆船和护卫舰被重炮击中，龙骨断裂，桅杆倒塌，船帆燃起熊熊大火。爆炸声、木材的断裂声、船员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木板、杂物和挣扎落水的水手，原本清澈的海水被染成了暗红色。
岸上的西班牙士兵和土着仆从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单方面的屠杀。他们引以为傲的坚固要塞和强大舰队，在来自东方的雷霆怒火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士气在以惊人的速度崩溃。
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舰炮轰击，彻底摧毁了韦拉克鲁斯港的防御核心。圣胡安德乌卢阿要塞多处坍塌，浓烟滚滚，几乎看不到一门还能射击的火炮。港内西班牙舰队全军覆没，残骸在海面上燃烧、沉没。港口区的防御工事也被犁了一遍，一片狼藉。
“登陆部队，准备！”马武见时机已到，下达了新的命令。
数十艘经过特殊改装的登陆艇从运输船队中放出。
这些艇只有的保留了桨帆结构，但更大、更坚固，配备了小型的盾牌和挡板；更有几艘试验性的小型蒸汽艇，冒着黑烟，发出“突突”的声响，牵引着装载士兵和轻型野战炮的驳船，展现出更高的效率。艇上满载着身穿深蓝色作战服、手持“弘治十七年式”步枪的大明陆战队士兵。
他们面色沉稳，眼神锐利，对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炮击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登陆艇无视了岸边零星、无效的抵抗火力，快速冲向预设的滩头。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阻碍，陆战队队员们便跃下小艇，踩着齐膝深的海水，迅速在滩头展开。他们没有组成密集的方阵，而是以班排为单位，形成稀疏而富有弹性的散兵线，动作娴熟地利用沙滩上的障碍物和弹坑作为掩体，交替掩护，向前推进。
一小队约两百人的西班牙火枪兵和数量相当的土着仆从军，在一名勇敢（或者说鲁莽）的军官带领下，试图在滩头后的开阔地组织反击。他们排着传统的线列阵型，鼓点敲响，军官挥剑，准备进行齐射。
然而，他们甚至没能进入己方燧发枪那可怜的有效射程。明军散兵线上的士兵们已经沉稳地卧倒或半跪，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自由射击！优先目标，军官、旗手！”前线指挥官冷静地下达指令。
“砰！砰！砰！砰！”
清脆而致命的步枪射击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与之前重炮的轰鸣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同样高效。
“弘治十七年式”步枪远超时代的射程和精度，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西班牙军官刚刚举起佩剑，胸口便爆出一团血花，愕然倒地。手持旗帜的旗手接连被点名倒下。排着密集队形的西班牙士兵和土着仆从，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成排地倒下。他们的燧发枪零星地响起，子弹却大多不知飞向了何处。
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屠杀。仅仅几分钟，这支试图阻击的部队便伤亡过半，残余者彻底丧失了勇气，丢下武器，哭喊着向后溃逃。明军陆战队甚至没有发起刺刀冲锋，仅仅依靠精准的射击，就轻松瓦解了滩头防御，控制了登陆场。
更多的部队和物资开始源源不断地上岸。几门轻型野战炮也被拖上了滩头，随时准备为步兵提供支援。
残余的西班牙守军和部分官员，见滩头失守，海军覆灭，要塞残破，绝望地退入了港口后方一座相对完好的石质建筑——原总督行辕兼核心仓库，试图依托坚固的墙壁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
马武在亲卫的簇拥下也登上了岸。他看了一眼那座聚集了最多抵抗分子的建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负隅顽抗，徒增伤亡。”他挥了挥手，“火箭炮队前移，攻城臼炮架设。给他们一个体面的终结。”
随军行动的“霹雳”火箭炮部队迅速在前沿阵地展开。数十具发射架被竖起，指向那座孤立的石堡。同时，几门沉重的、由骡马拖拽上来的重型攻城臼炮，也被炮兵们奋力推入预设炮位，那粗短的炮口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目标，敌核心据点。火箭炮，三发急速射！臼炮，高爆弹，覆盖轰击！”前线指挥官一声令下。
“咻——咻——咻——咻——！”
比舰炮齐射更加凄厉、更加密集的呼啸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战场！数十枚“霹雳”火箭拖曳着炽白的尾焰，如同群蜂出巢，又似死神镰刀划破长空，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朝着石堡覆盖而去！
“轰隆隆隆隆——！！！！”
前所未有的、密集到几乎分不清点次的剧烈爆炸，将那座石堡彻底淹没！火光一团接一团地腾起，浓烟汇聚成巨大的蘑菇云。坚固的石墙在连续的爆炸中如同纸糊般碎裂、崩塌，木制的屋顶被掀飞，窗户化作齑粉。
大地在颤抖，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和烧焦的气味。
与此同时，重型攻城臼炮也发出了沉闷的咆哮。“咚！咚！咚！”如同巨锤擂鼓，特制的高爆攻城弹划过低伸的弹道，重重地砸在已经摇摇欲坠的建筑主体上，引发更加剧烈的内部爆炸和结构崩塌。
仅仅两轮打击，那座象征着西班牙在韦拉克鲁斯最后尊严的石堡，已然化作一片断壁残垣，内部的抵抗和哭喊声戛然而止。
战斗，结束了。
从铁甲舰首次开火，到石堡被夷为平地，整个过程不到三个时辰。
大明远征舰队以零战舰损失、极轻微人员伤亡的代价，彻底摧毁了韦拉克鲁斯港的防御体系，歼灭了守军主力，俘获了大量未来得及销毁的物资、文件，以及包括几名低级官员和商会代表在内的俘虏。
站在硝烟尚未散尽的废墟上，马武命令部队迅速清理战场，救治己方伤员和少数敌军伤兵，统计战利品，并审讯俘虏。
从俘虏口中和缴获的文件里，他们初步掌握了墨西哥总督区兵力部署、物资囤积点以及通往内陆道路的宝贵情报。
韦拉克鲁斯港的陷落，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迅速席卷了整个新西班牙。
那“无帆冒烟的黑色魔鬼船”，那超越想象的远程炮火，那登陆部队恐怖的火力与战术，都成为了西夷军民口中恐怖的传说。消息所到之处，恐慌蔓延，士气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通往墨西哥富饶内陆的门户，被大明帝国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一脚踹开。
马武的南下“斩首行动”，初战告捷，锋芒毕露。
帝国的龙旗，在韦拉克鲁斯的废墟上猎猎作响，指向下一个更富庶、更核心的目标。
太平洋的波涛，注定将被更多的鲜血与火焰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