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躬。
九十度。
精准得像是用量角器死死卡住。
骄傲的法兰西雄鸡，就这样对着一个华夏的年轻人，低下了他象征着米其林荣耀的头颅。
整个演播厅，声音被瞬间抽空。
导播间里，地中海导演嘴巴大张，手里的红牛罐子“哐当”一声砸在控制台上，他却像个失了魂的木偶，毫无反应。
收视率？爆炸？
不，这些词汇太过贫乏。
这是神迹。
是一个足以被载入世界烹饪史册，让无数后辈厨师反复观摩的瞬间。
而他，是这个神迹的记录者。
评委席上，华夏宗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里，是品尝到绝世珍馐后的无尽餍足。
他看着陈元，眼神里除了欣赏与震撼，更多的是一种“华夏厨道，后继有人”的欣慰与释然。
早乙女哲哉终于放下了汤匙。
碗里一滴不剩，光洁如新。
他甚至有股冲动，想用舌头去感受碗底最后那一丝余韵，但他终究是忍住了大师的体面。
他只是用一种混杂着崇拜与狂热的眼神看着陈元，嘴里用日语反复呢喃。
只有离他最近的摄影机，录下了那几个字。
“神之技……这是真正的神之技……”
而那个始作俑者，风暴的中心，新加坡毒舌评委。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自己的头。
他的脸色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羞耻的红、惊骇的白、愤怒的紫，最终统统混杂成一片难堪的酱色。
他想说点什么。
比如，指出这道菜过于炫技，脱离了食物本身。
可话到嘴边，他又活生生咽了回去。
脱离食物本身？
那在他口腔里层层爆炸，仿佛拥有生命的复合鲜香是什么？
那豆腐丝入口即化，留下的纯粹豆香又是什么？
技艺，终究是为味道服务的。
而这道菜，技近乎道，味也近乎道。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死角。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只发出了一个干涩的单音节。
主持人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了职业素官，他握着话筒的手还在发抖，声音也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栗。
“看来……我们的评委们，都被这道‘文思豆腐’彻底征服了。”
“那么，现在……有请四位评委，为陈元与小船幼慈郎选手的作品，打分！”
来了。
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死在评委席前的打分器上。
皮埃尔第一个动作。
他直起身，表情庄重肃穆，像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伸出手指，在面前的屏幕上，郑重地按了下去。
“滴！”
大屏幕上，皮埃尔的头像下方，跳出了一个数字。
100。
满分！
“哗——”
现场瞬间炸了！
“卧槽！满分！那个号称‘完美的料理只存在于上帝的厨房’，从不给满分的皮埃尔给了满分！”
“上帝今天亲自下厨了是吧！”
紧接着，是早乙女哲哉。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滴！”
100！
又一个满分！
现场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人耳膜生疼。
然后，是华夏宗师。
他微笑着，从容地点下了分数。
“滴！”
100！
三个满分！
史无前例！
演播厅的屋顶几乎要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直接掀飞！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聚到了那个唯一的，还未打分的新加坡评委身上。
此刻，他就是风暴之眼。
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倾轧而下，数千道视线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皮肤上。
给多少分？
如果给100，那岂不是等于公开承认自己刚才那番毒舌点评，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可如果不给100……
他脑中又开始疯狂回荡那碗汤的味道。
那种颠覆他几十年美食评论生涯的，无懈可击的味道。
违心地打一个低分？他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
他的脸，涨成了深紫色，额角青筋一突一突，握着打分器的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综合症。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位“毒舌”的最后审判。
终于。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睛，狠狠地，戳了下去。
“滴！”
大屏幕上，他的头像下方，数字开始跳动。
99。
全场一片哗然。
果然！他还是没给满分！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然而，下一秒。
那个99的数字，像是信号不良般闪烁了一下。
然后，变成了……
100！
原来是手抖，按错了！
“噗——”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山崩海啸般的爆笑声，混合着震天的欢呼声，彻底淹没了整个演播厅。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最后的倔强，败给了帕金森！”
“大型社死现场！他现在估计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想挽尊，结果手出卖了他！年度最佳喜剧人！”
那位新加坡评委，在全场毫不掩饰的哄笑声中，缓缓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了双掌之间。
没脸见人了。
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主持人强忍着快要憋出内伤的笑意，高声宣布。
“满分！四百分！本届厨神大赛开赛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满分作品诞生了！”
“让我们恭喜陈元选手！小船幼慈郎选手！”
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陈元依旧一脸平静，只是对着评委席微微颔首。
他身旁的小船幼慈郎，早已哭得稀里哗啦，对着陈元，对着评委，对着观众，九十度躬鞠个不停，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感谢。
而就在这片荣耀与光环的中心。
摄像机的一个角落里。
趴在案板上，用身体护着金枪鱼的池志范，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那个被灯光和掌声包围的男人。
看着那个男人身边，与他共享荣耀，哭得像个傻子却无比幸福的搭档。
再看看自己。
狼狈，屈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巨大的委屈，让他眼眶一热。
主持人激情澎湃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让我们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下一组选手，来自棒子国和暹罗国的组合，池志范，以及他的搭档！”
“让我们看看，他们用顶级的蓝鳍金枪鱼大腹，为我们带来了怎样惊艳的作品！”
话音落下。
主屏幕的镜头，无比精准地，切到了趴在案板上，正准备流下英雄泪的池志范身上。
给了他一个脸上还沾着鱼血的……究极特写。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