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的眼中，迸射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那不是学徒对师父的请求。
更像一个溺水者，死死抓住了唯一一根伸向他的稻草。
“元哥……求你……”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之后的颤抖，九十度的鞠躬，深得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
陈元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轻轻叹了口气。
这小子，是真的爱这个。
爱到偏执，爱到钻进了牛角尖，把自己所有的骄傲和心血，变成了一件件精致的“标本”。
“行。”
陈元的声音不大，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林涛摇摇欲坠的世界。
他没有去扶林涛，而是环视了一圈后厨。
目光扫过那些表情各异的厨师，最终落在了那个八字胡主厨的脸上。
那人眼神里的轻蔑虽然藏得很快，但怎么可能逃过陈元的眼睛。
“想学可以。”
陈元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把你后厨所有人都叫过来。”
“站好了，看清楚。”
“我只做一遍。”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林涛说的。
八字胡主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是挑衅！
可陈元刚才那手神鬼莫测的刀工，还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吐出一个字，只能阴沉着脸，默认了手下的厨师们围拢过来。
林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亲自去挑鸡。
他选的是店里最好的三黄鸡，处理得干干净净。
“元哥，用这个？”
陈元瞥了一眼，摇了摇头。
“做葫芦鸡，得用本地的土鸡。”
“最好是刚开窝的母鸡，肉质嫩，油脂香。”
他信步走到食材区，从一堆鸡里挑出一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
“就它了。”
这一手，让八字胡主厨的眉头皱得更深。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选材，是厨师的第一关。
陈元没再多解释。
他让林涛烧水，水开之后，拎着鸡脖子，整鸡下锅。
焯烫。
这个步骤，林涛的后厨平时也做。
但陈元的做法，却让他们感到了陌生。
他手里拿着一根长筷，不断地拨动着锅里的鸡，像是在给鸡做按摩，确保每一寸鸡皮都均匀受热。
另一只手抄起汤勺，耐心至极地撇去锅里浮起的血沫。
“第一步，清煮。”
陈元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响起，像老师在讲课。
“去腥、定型，让鸡皮收紧。”
“你们用低温慢煮，跳过了这一步，鸡本身的腥味被锁在肉里，只能靠后面的调料去压。”
“根子上，就错了。”
几分钟后，鸡被捞出，过凉水。
接下来，改刀。
陈元从鸡的腋下开刀，用一股巧劲，将鸡的内脏、食管、喉管全部掏出，外形却保持了绝对的完整。
然后，他开始给鸡“正骨”。
他拿起刀背，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鸡的翅骨、腿骨、颈骨。
“咔哒。”
“咔哒。”
清脆的声响，让在场的厨师们眼皮直跳。
“你们为了追求外形完整，不敢动骨头。”
“鸡的灵魂，一半在肉，一半就在这骨髓里。”
“骨髓的香出不来，肉就是死的。”
林涛站在旁边，像个小学生，拼命点头，眼睛里全是恍然大悟的光。
接下来是腌制。
葱、姜、料酒、花椒、八角、桂皮……
没有任何高级的复合调味料，全是最基础的香料。
陈元将这些香料均匀地抹遍鸡的全身，甚至腹腔内部也没有放过，然后静置。
这个过程，小李的镜头怼得极近，全程直播。
弹幕已经刷疯了。
【草！这他妈才是做菜啊！刚才那盘土豆丝是开胃菜，现在是硬菜教学！】
【前面的步骤我好像也懂，但不知道为什么，元神做出来就感觉特别有章法，特别专业！】
【那个八字胡的表情笑死我了，一脸“这我也会”，然后又一脸“好像又不太会”的便秘表情。】
【灵魂！我懂了！元神说的灵魂，就是这些细节！是火候，是手法，是对食材的理解！】
腌制过后，是蒸。
陈元将整鸡盘成葫芦状，放入蒸笼。
大火烧开，转小火，慢蒸。
足足两个小时。
厨房里，没有人说话，只有蒸笼“噗噗”冒着热气的声音。
那股混合了鸡肉、油脂和香料的霸道香气，开始一点点地弥漫开来。
和林涛之前那道葫芦鸡精致、浅薄的香味完全不同。
这股味道，是醇厚的，是霸道的，是能直接钻进你骨头缝里的。
八字胡主厨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光是闻这个味，他就知道。
自己输了。
两个小时后，开盖。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白雾轰然炸开！
蒸笼里的那只鸡，已经彻底脱胎换骨。
鸡皮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象牙白色，用筷子轻轻一碰，鸡肉就和骨头自动分离，软烂到了极致。
“最后一步。”
陈元看向林涛。
“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让林涛烧油，抹油。
油锅里，金色的油浪翻滚，温度不断攀升。
七成热。
陈元用一个大漏勺，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只已经蒸到软烂的鸡，稳稳地放入油锅。
“滋啦啦啦啦啦——！！！！”
一瓢冷水泼进了岩浆！
整个厨房，瞬间被这剧烈的声响和爆炸性的香气所吞噬！
那只鸡在滚油中剧烈翻腾，象牙白的鸡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金黄、焦脆！
无数细小的气泡在鸡皮上炸开，形成一层漂亮的酥皮。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捞出来！”
陈元一声令下。
林涛手忙脚乱地将漏勺提起。
一只色泽金黄、外皮酥脆、造型完整的葫芦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它的香，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凑近了才能闻到的矜持。
而是一种扑面而来的，蛮不讲理的，能让你口水瞬间决堤的焦香和肉香！
“这……这才是葫芦鸡……”
八字胡主厨失神地低语，眼神里只剩下震撼。
陈元没理会他。
他拿起筷子，对着鸡腿轻轻一划。
没有刀叉的优雅，只有中餐的豪迈。
“刺啦——”
酥脆的外皮应声而裂。
皮下的鸡肉，嫩白如雪，丰沛的肉汁瞬间涌了出来，顺着鸡肉的纹理缓缓滑落。
那股被热油封印在最深处的，混合了骨髓香、肉香、香料香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尝尝。”
陈元将第一块肉，夹给了林涛。
林涛颤抖着手接过，吹都没吹，直接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
他的动作，停住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从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眼眶里，决堤而出。
外皮，焦香酥脆。
鸡肉，入口即化。
味道，醇厚入魂。
这，才是他从小吃到大，刻在记忆深处，那个让他立志要成为厨师的，葫芦鸡的味道！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迷茫，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口鸡肉里，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看着陈元，嘴里含着肉，呜咽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元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那几道几乎没动过的“艺术品”。
“明白了吗？”
“一道菜的灵魂，是火与水的艺术，是时间的沉淀，不是冰箱和滴管能给的。”
“你的路，走偏了。”
说完，他便转身，擦了擦手，准备离开。
“元哥！”
林涛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
“别……别走！”
“我……我还有一道菜……那道biangbiang面，求你，再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