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只受惊的飞鸟从草丛中扑腾着飞起。
拓跋弘见状,毫不犹豫张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利箭离弦,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向飞鸟射去。
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飞鸟应声而落,直直地坠入不远处的野草丛上。
随即又有一只飞鸟忽然从更高的天空中急速俯飞而来,围绕着同伴的尸体不断盘旋,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
那叫声,低沉凄惨,听得人心头不禁一紧。
拓拔宏瞪着天真的大眼睛,指着那只飞鸟问:“父皇,你快看,它明知有危险,怎么还不飞走呢?”
“可能舍不得同伴,也可能孩子就在附近。”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拓拔弘心里漫散开来。
“那这只鸟是雌的还是雄的?”拓拔宏正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年龄。
拓拔弘将儿子紧紧抱进怀里,哀伤不已,道:“是雌的,应该是鸟妈妈。”
“父皇怎么知道?”拓拔宏仰着小脸又问。
拓拔弘突然鼻子一酸,道:“皇儿,你听它的叫声多么温柔低沉啊?再说了雄鸟无情,早飞走了,唯有雌鸟才会留恋不去,爱意深沉,生死不离……”
说罢这些,拓拔弘已经泪湿前襟,爱妃惨死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泪水滴落在的拓拔宏脸上。
小家伙抬头看着父亲,不知他为何这么伤心,一边用小手不停擦拭,一边说:“父皇开恩,这只雌鸟太可怜了,咱们还是别射它了……”
多年以后,拓拔宏的爱妃也被冯太后赐死,直到那时,他突然想到了这一幕,也理解了父皇的痛彻心扉,十五岁时,宣布从此皇家猎场不再狩猎!而且他也萌生了破除“子立母死”这一宫规的念头。
拓跋弘从猎场回来,一直闷闷不乐,他小就聪明睿智,刚毅果断,但是遇到生离死别,还是无法从容对待,毕竟他才十七岁,岁月在思念爱妃,追忆母亲中浸泡而过。
渐渐的,他爱上了黄老哲学和佛学,没事便召集了几位有道高僧给他答疑解惑,一同谈玄论理,期间对世俗的荣华富贵,表现的非常淡泊,甚至鄙薄,萌生了离家修行的想法。
所谓人世间相见欢,别离苦,你在意的留也留不住,不在意的天天在身边浮浮沉沉。
有几次他突然拔下头簪,仍由乌黑长发瀑布样般泻下,笑道:“朕剪了这三千烦恼丝如何?”
冯太后一直在密切关注拓拔弘的动向,可以这么说,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听到宫人回复陛下近期的反常表现,她手中的茶杯猝然滑落,惊道:“坏了,陛下悟了!”
她不敢耽搁,火速赶往高允府。
高允听闻皇太后到来,赶紧于庭院之中,梨花树下,备了一张简单的茶桌,饮着淡茶,闲谈起来。
对于冯太后而言,高允既是值得尊重的长辈又是自己的恩师,毕竟陪拓拔弘日夜苦读那些年,她也收获颇丰。
冯太后禁不住叹息道:“若知陛下如此舍不得李夫人,我该从长计议才好!如今他喜好老庄,总想跳出凡尘,久之肯定出大事,老令公,这可如何是好?”
高允已经八十二岁高龄,依然耳不聋眼不花,心思清澈如泉。
他站起身,背着手,抬头看向凋零的梨树,惋惜道:“陛下聪慧果敢,又怀治世之心,可惜了,若不是误入歧途,定能成就一番帝王大业,大魏怕是又要历经一场浩劫……”
冯太后起身离座,深深一礼,眼含热泪道:“若是如此,必将朝堂震荡,宗室群起而争,冯氏身死事小,百姓涂炭,社稷飘摇事大,请老令公教我!”
高允回头看着她,眼里有惋惜也有质疑,但是更多是信任和鼓励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什么好办法?随机应变吧!”
公元471年,十八岁拓跋弘突然身体有恙,年纪轻轻便萎靡不振,逐渐萌生了退位的想法,他内心深处还埋藏着一个更大的愿望,那就是彻底解除冯太后对朝政的把持。
冯太后是踩着他母亲和爱妃的鲜血和生命上位的人,连续夺子杀母,她凭什么这样做??
只要自己退了,儿子也不做太子了,那么冯太后也将一无所有,结局也一定会很凄惨。
拓拔弘谋算的不错,自古确实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是他毕竟年轻,一切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他完全可以用另外一个方法达成这个目的,那就是好好保重身体,熬死对方,历史上很多帝王都是这么对付辅政大臣的。
而他却另辟蹊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居然想把皇位传给别的皇室成员,那样就会有新的常太后诞生,冯太后自然被架空。
想到就干,他以太子年幼,应以长君治理朝政为由,想把皇位禅让给叔叔京兆王拓跋子推。
拓拔弘召集诸位大臣,一个个地询问意见,这不是小事,他还得慎重。
当时的太尉,老将军源贺,正率领大军驻防漠南,拓拔弘下急诏,传他回京。
源贺风尘仆仆赶回来时,正在举行公卿会议,没有一个人敢先发言,大厅静得骇人。
拓拔弘轻咳了一声,道:“朕退位之心已定,各位爱卿看看,我把皇位禅让给皇叔可行否?”
源贺一听,这哪里能行?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没事找事呢?看看刘宋,怎样的血流成河,咱能不能消停的???
他立刻反驳说:“陛下慎思,禅位给皇叔,皇家祖庙祭祀的顺序就会被扰乱,陛下又正当盛年,没有为政失德之处,自己不要皇位也就罢了,太子虽然年幼,可是没有过错,居然也给废了,后世将怎么讥讽咱们逆祀如此!”
总而言之就是不赞同。
之后大家七嘴八舌,都是同一个论调,不行,没这么干的!
尚书陆琇出班跪倒,道:“陛下若舍弃太子,传位亲王,那太子将来性命堪忧,臣宁可自刎于金銮殿上,也不敢奉诏啊。”
拓拔弘勃然大怒,脸色霎时改变,他才十八岁,究竟是涉世未深,也是之前冯太后把他保护的太好了,所谓风雨,都是冯太后一肩扛了下来。
他还没想明白,无论哪个皇叔接受禅位,将来他这个退位之君和他儿子都必死无疑!哪位国君敢留着前朝皇帝和太子,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呢吗?
拓拔弘转过头问选部尚书赵黑,赵黑虽然是个宦官,出身陇西酒泉,却大义凛然道:“陛下若执意退位,奴才只能以死效忠皇太子了,还有什么话说。”
拓拔弘也不是傻子,终于明白过来,立了皇叔,他这一脉,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于是沉默不语。
正这时,高允进殿来了,跪着上前,哭着说:“陛下圣心决断,老臣不敢多言,唯恐有劳陛下圣听。
但是老臣有一言,希望陛下上思宗庙托付之重,效周公佐成王之事,可行否?”
意思是位你可以退,但是你还不能大撒把,必须得摄政,将你儿子扶上宝座再送一程。
说罢高允泣不成声,哭得浑身颤抖,拓拔弘认识高允十八年了,在他的教诲下长大,还从没见过老人家如此伤心。
他不知道的是高允的脑海里有多少事情飞过,他已经是五朝元老,从拓拔焘开始为大魏效力,见过了太多的皇室变迁,拓拔弘的这一个决定,草率到令人心碎的程度。
拓拔弘赶紧起身,离了宝座,将他搀扶起来,轻轻叹了口气,最后决定将帝位传给五岁的儿子拓拔宏,史称“孝文帝”,并因为高允仗义直言,赐老人家千匹锦帛,以彰其忠直亮达。
十八岁的拓拔弘,也成了历史上最年轻的“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