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
天启王朝的太和殿,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分列两侧,静候着御座上那位九五之尊的发话。
然而,今日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许多老谋深算的官员,已经从昨日御书房的蛛丝马迹中,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果然,在处理完几件寻常政务后,皇帝轩辕宏看似随意地轻咳一声,目光扫过下方群臣,缓缓开口:
“昨日,慧安县主、清吏司掌印司主洛云曦上奏,言及清吏司彻查禁军弊案时,深感人手不足,且现有官员盘根错节,掣肘颇多。为更好地为朕分忧,为江山社稷肃清寰宇,她提议,为清吏司增设独立官考,不从六部取才,面向天下,不问出身,唯才是举。众爱卿,以为如何啊?”
皇帝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巨浪!
太和殿内,刹那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那个身着一品司主官服,却依旧显得身形纤细的女子身上。
她,洛云曦,又一次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数息,便被一声苍老而有力的怒喝打破。
“臣,有本奏!”
须发皆白,身着国公朝服的英国公张维,颤颤巍巍地从武将班列中走出,手中高举着玉笏,老眼中满是怒火。
“陛下!此议万万不可!”他声如洪钟,回荡在金殿之上,“我天启王朝立国三百载,取士之道,皆依科举正途,由吏部考核,层层选拔,此乃祖宗之法,社稷之本!如今,一个新设衙门,竟要另起炉灶,自设官考,此举无异于在朝堂之外,另立一个‘小朝廷’!是何居心?!”
“英国公所言极是!”吏部尚书李崇立刻出列附和,义正言辞,“选官用人,乃国之重器,吏部执掌多年,自有法度。若清吏司可自设官考,那明日,户部是否也可自设官考?后日,兵部是否也可自设官考?长此以往,朝廷体统何在?国家法度何存?!”
“况且!”礼部侍郎周谦也站了出来,他的矛头,则更直接地指向了洛云曦本人,“洛司主一介女流,掌此重权,已是陛下天恩浩荡,破格之举。如今竟还要染指国家选才大典,岂非……岂非牝鸡司晨,欲乱朝纲乎?!”
“牝鸡司晨”四个字,说得又重又狠。
一时间,群情激奋。
“臣附议!祖宗之法不可废!”
“臣附议!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区区女子,何德何能,敢言为国选才?!”
无数的指责、质疑、甚至谩骂,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大殿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代表,这些旧有规则的既得利益者,在这一刻,空前地团结起来。因为他们都清楚,洛云曦此举,要砸掉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御座之上,皇帝轩辕宏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看着洛云曦如何应对这场为她而设的狂风暴雨。
而洛云曦,就站在那风暴的中心。
她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等所有人的声音都渐渐平息下去,才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方才叫嚣得最凶的几位大臣。
“说完了吗?”
她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英国公等人被她这副模样弄得一愣。
洛云曦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向御座,躬身一礼:“陛下,臣,亦有本奏。”
“准。”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
洛云曦直起身,目光首先落在了吏部尚书李崇的身上。
“李尚书方才言及,吏部选才,自有法度。敢问尚书大人,半月前,吏部铨叙司主事王迁,因何被清吏司拿下?”
李崇脸色一变:“他……他不过是贪墨了些许钱财……”
“些许?”洛云曦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贪墨三万两白银,卖出七个七品县令的官职,这也叫些许?若非清吏司查获,尚书大人的‘法度’,何时才能发现这位‘国之栋梁’?”
李崇顿时语塞,额上渗出冷汗。
洛云曦的目光又转向礼部侍郎周谦。
“周大人说我牝鸡司晨,欲乱朝纲。敢问大人,您家中三子,长子愚钝,却官拜鸿胪寺少卿;次子好色,却出任国子监博士;三子更是斗鸡走狗之辈,却也挂着太常寺协律郎的虚衔。不知这三位青年才俊,又是通过哪门子的‘朝纲正道’,为国效力的?”
“你……你血口喷人!”周谦气得浑身发抖。
“血口喷人?”洛云-曦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高高举起,“这是我清吏司耗时一月,整理出的京官三代履历简录。在座的诸位大人,谁是凭真才实学上位的,谁是靠着祖荫父庇进来的,谁的儿子、侄子、门生故吏,又占着茅坑不拉屎,上面一清二楚!周大人,要不要我当着陛下的面,念给你听听?”
周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洛云曦这手石破天惊的釜底抽薪,给震得魂飞魄散。
谁也没想到,清吏司这把屠刀,早已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最后,洛云曦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英国公张维身上。她的语气,也终于带上了一丝敬重,与一丝惋惜。
“英国公,您是大行皇帝亲封的开国元勋,您为天启流过血,立过功,云曦敬您是国之柱石。”
“但您口口声声的‘祖宗之法’,敢问,是哪一条?”
“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广开言路,不拘一格降人才’,还是高宗皇帝立下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科举宏愿?”
“如今的取士之道,早已被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腐蚀得千疮百孔!寒门再难出贵子,朝堂之上,父子相继,翁婿满朝!这,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这,才是真正地违背了祖宗之法!”
她向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我洛云曦,今日请设官考,不是要另立朝廷,而是要为陛下,为这天下,寻回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沧海遗珠!”
“我请设官考,不是要牝鸡司晨,而是要告诉天下人,英雄不问出处,报国不分男女!”
“我洛云曦,今日所求,无关一己之私,只为万世之基!”
“请陛下,明鉴!”
话音落,她深深一拜,长身玉立,再无一言。
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勋贵大臣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他们知道,他们输了。
他们输给了这个女子的胆识,输给了她手中那本足以致命的册子,更输给了她那番占据了大义、足以名留青史的言辞。
御座之上,皇帝轩辕宏看着殿中那个遗世独立的身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