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路,正在被吞噬。
他身后,是血肉空间的崩溃。
巨大的肉壁,如同融化的蜡烛,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深渊的意志在回响,要将这个异物彻底埋葬。
严酒没有回头。
他朝着记忆中入口的方向,疾奔。
光,在前方。
那个他闯入时的裂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
像一只即将闭合的,垂死的巨眼。
距离在缩短。
但裂口闭合的速度,更快。
严酒的身体,在崩塌的空间中化作一道残影。
脚下的肉质地面不断塌陷,他只能借着墙壁上那些尚未完全液化的血管,不断借力,向前。
来不及了。
他看着那只剩下最后一道缝隙的出口。
【星界行走】!
他的身影,在原地炸开,化作一片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的璀璨星屑。
下一秒。
他出现在了裂口之外。
身后恶魔之门,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彻底化作了漫天的碎石与尘埃。
严酒落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他看向下方的盆地。
战争,还在继续。
他一手缔造的恶魔军团,依旧在疯狂地厮杀。
没有了恶魔之门的压制与新生力量的补充,那些刚刚“诞生”的恶魔,明显落入了下风。
他带来的那支混编军团,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吞噬着它们的同类。
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他没有再管下面那场混乱的战争。
数量太多了。
就算他法力全满,也不太可能清理干净。
他转身,看向那深不见底的,陡峭的崖壁。
那是他下来的路。
也是他回去的路。
向上,总比向下要难,他将长刀收回鞘中,双手抓住了冰冷的岩石。
攀爬,开始。
十分钟过去。
他只向上移动了不到百米。
崖壁湿滑,几乎没有可以稳定借力的地方。
他每向上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很快又被深渊的寒风吹干。
一瓶蓝色的法力药剂,也被他灌了下去。
法力,在缓慢地恢复。
他需要用【风步】和【星界行走】来跨越一些根本无法徒手攀爬的距离。
也需要用【土盾】来抵挡那些时不时从上方坠落的碎石。
一个小时。
深渊的底部,那场战争的嘶吼声,已经变得微弱。
他悬挂在半空中,像一只渺小的壁虎。
又一瓶法力药剂下肚。
药水带来的冰凉感,让他疲惫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这比和boSS战斗还要累。
他抬头向上看去。
那道将天空割裂的巨大裂缝,依旧遥远。
他没有停歇,继续向上。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看到了裂缝边缘,那熟悉的,被永夜笼罩的天空。
他背包里的法力药水,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瓶。
背包里昂贵的蜜酿,也消耗了大半。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手臂肌肉贲张,将自己的身体,拉上了平地。
他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型,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手臂与大腿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这是体力透支的迹象。
他躺了很久。
直到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才缓缓坐了起来。
他走到了那道巨大裂缝的边缘,向下望去。
深渊的底部,一片死寂。
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最后一瓶蜜酿。
他拧开瓶盖,仰头,将甘甜的酒液,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驱散了身体里残留的寒意与疲惫。
严酒站起身。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转身朝着永夜壁垒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徒步返回的路,远比想象的更加漫长。
永夜壁垒的方向,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悬在地平线的尽头。
四周是永恒的,铅灰色的荒原。
“真是累死人了。”
严酒晃晃悠悠地走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蜜糖苹果,狠狠啃了一口。
清脆的咀嚼声,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时候才能有坐骑啊。”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了自己的战利品列表。
那颗心脏的掉落,还未来得及细看。
【恶魔心脏的外壳】
【品质:白银】
【等级需求:16】
【装备类型:盾牌】
【属性:力量+40,体质+100】
【恶魔之心:受到攻击时,有10%机率从外壳上脱落一块恶魔胚胎,协助你战斗。】
【职业需求:战士,圣骑士】
……
这面盾牌的造型,像是一块不规则的黑色甲壳,表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筋络,看起来有些恶心。
属性倒是不错,尤其是那个特效。
严酒随手将它丢进了背包的角落。
【技能书:恶魔之门】
【恶魔之门:召唤一座恶魔之门,恶魔之门持续5分钟,每10秒孵化出一个恶魔胚胎,无差别攻击周围生物。冷却时间120分钟,消耗法力值:500点。吟唱时间:30秒。】
……
严酒的眉毛挑了一下。
这技能有点意思。
召唤一个移动兵营,虽然召唤物敌我不分,但用来制造混乱,或者单刷某些特定场景,应该会有奇效。
就是吟唱时间太长了。
三十秒,足够他被人打死好几次。
他点击了学习。
最后一件物品,是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却不断扭曲着内部空间的石头。
【空间之石(任务物品)】
这应该就是任务的关键了。
严酒收起所有东西,加快了脚步。
天色,似乎变得更暗了。
风中,开始夹杂着一股熟悉的,铁锈与圣光混合的味道。
那座山脉般的要塞,终于近了。
巨大的城门,依旧紧闭。
城墙上,有零星的火把在燃烧,几个负责守望的黑甲战士,如同雕塑般立在墙垛之后。
严酒停下脚步。
他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又看了看自己。
让他扯着嗓子喊人,实在是太费力气了。
他伸出手。
一团橘红色的火球,在他的掌心迅速凝聚,膨胀。
他对着那扇厚重的金属巨门,随手一挥。
“轰!”
火球在门上炸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碎裂的火星,四散飞溅。
城墙上,那几个雕塑般的战士,瞬间动了。
他们探出头,向下张望。
很快,城墙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金属摩擦的脚步声。
严酒抱着双臂,在原地耐心地等待。
过了许久。
“嘎吱——”
那扇他不久前才穿过的巨门,再次缓缓向内打开。
阿格拉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他的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圣骑士。
年轻的战士罗,也在其中。
他们列成一个防御阵型,走出了城门。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极度的警惕与凝重。
当他们看清外面只有严酒一个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格拉玛停下脚步。
他看着这个去而复返的陌生人,身上沾满了尘土,看起来有些疲惫,却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
他甚至没有看到任何深渊气息侵蚀的迹象。
“你……”
阿格拉玛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问他为什么回来?
问他有没有事?
还是问他,有没有看到那扇门的恐怖?
罗向前跨出一步,他死死地盯着严酒,那张年轻的脸上,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愤怒,有庆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对方能活着回来而产生的荒谬感。
“你逃回来了?”
严酒抬眼看了他一下。
他没有跟这个年轻人废话。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那面黑色的盾牌,还有那块不断扭曲的空间之石。
他随手向前一扔。
“哐当!”
盾牌落在众人面前的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块空间之石,则被他精准地抛到了阿格拉玛的怀里。
阿格拉玛下意识地接住。
那块石头上传来的,那种属于空间本身的奇异律动,让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
“解决了。”
严酒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有酒没有?”
空气,凝固了。
荒原上的冷风,吹过每一个人冰冷的铠甲,却吹不进他们已经停止运转的大脑。
解决了?
有酒没有?
这两个句子,每一个字他们都听得懂。
可组合在一起,却变成了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方夜谭。
罗张着嘴。
他看着地上的那面盾牌。
那上面散发出的,纯粹而邪恶的气息,做不了假。
他又看向阿格拉玛手中那块扭曲的石头。
那是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看到了大骑士长脸上的表情。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混杂着极致的震惊,茫然,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阿格拉玛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低着头,反复摩挲着那块空间之石,眉心那枚圣光印记,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
他能感觉到。
那扇困扰了他们多年,吞噬了无数同胞的绝望之门,它与这个世界的连接。
断了。
彻底地,从根源上,被斩断了。
周围的黑甲战士,也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们看看地上的盾牌,看看大骑士长,最后,又齐刷刷地看向严酒。
这个男人,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仿佛他刚刚完成的,不是一件足以颠覆整个世界历史的壮举。
而仅仅是,完成了一件麻烦的差事,现在只想快点拿到报酬。
没有欢呼。
没有呐喊。
甚至没有一丝喜悦的情绪。
这座在绝望中矗立了千年的要塞,这些在绝望中战斗了一生的战士,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去迎接胜利。
胜利这个词,对他们而言,太过遥远,太过陌生。
以至于当它真的到来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这是一个恶毒的玩笑。
一个比绝望本身,更加残酷的幻觉。
“我……”
罗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他向前走了一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魔偶。
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面盾牌。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盾牌的瞬间,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蔓延上来。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抬起头,看向严酒。
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像是终于从那场持续了千年的噩梦中,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依旧呆滞的同伴。
“我……我去拿酒。”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