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冰冷、洁净，一如沈屹的人生。
他刚刚结束一台长达六小时的手术，指尖还残留着手套的橡胶气息。白大褂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结端正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走廊上的护士们见他走来，不自觉地挺直了背，低声问好。
“沈医生。”
“沈医生好。”
沈屹微微颔首，脚步不停。他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现在他应该回办公室撰写手术报告，然后巡查病房，下午两点半开始门诊。
“沈医生！”护士长从护士站追出来，脸上带着罕见的慌乱，“院长请您立刻去一趟VIp病区。”
沈屹看了眼腕表：“我二十分钟后有一场病房巡查。”
“院长说现在的事更重要。”护士长压低声音，“那位新来的病人，白家的少爷，闹得不可开交。他只肯见您。”
沈屹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白夜，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的瞬间，带来一阵轻微的烦躁。三天前，这位白氏集团的继承人因车祸导致脾脏破裂和多处骨折，被紧急送入医院。是沈屹亲自做的手术，很成功。
但术后的恢复过程却异常艰难。白夜拒绝配合治疗，赶走了所有护理人员，只有在沈屹出现时才会稍微安静下来。
“我知道了。”沈屹的语气没有波澜，转身走向电梯。
VIp病区的氛围与普通病房截然不同。柔软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墙上的艺术品价值不菲，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氛，而非消毒水的气味。但此刻，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门外，却聚集着一群神色紧张的医护人员。
“怎么回事？”沈屹问站在门口的住院医师。
“白先生又发脾气了，把早餐全打翻了，不肯吃药，也不让护士换药。”年轻医师小声汇报，“他说除非您来，否则谁都不准进去。”
沈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门。
房间里的景象堪称狼藉。瓷盘碎片散落一地，食物溅得到处都是。白夜半靠在病床上，胸口因激动而起伏，左臂的绷带上渗出了淡淡的血色。他看见沈屹，眼睛里瞬间燃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你终于来了。”白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沈屹没有理会满地的狼藉，径直走到床边，专业而冷静地检查白夜手臂上的绷带：“你需要换药。”
“他们碰我，我会痛。”白夜紧紧盯着沈屹的脸，“只有你碰我，才不会。”
沈屹抬眼看他，目光如手术刀般锋利：“这是心理作用，白先生。疼痛是生理反应，与谁接触你无关。”
“叫我白夜。”他纠正道，然后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微笑，“你不信？那试试看。”
他突然伸手抓住沈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沈屹本能地想要抽回，但白夜握得更紧，把他的手拉向自己受伤的手臂。
“放开。”沈屹命令道。
“感受一下，”白夜近乎耳语，“你的手碰到我的时候，疼痛就会消失。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
沈屹的手指触碰到渗血的绷带，他的专业素养让他没有立即挣脱。白夜的皮肤很烫，脉搏在他的指尖下剧烈跳动。确实，当他的手触碰到白夜时，病人紧绷的肌肉似乎放松了一些。
“这是安慰剂效应。”沈屹冷静地说，同时巧妙地抽回了手，“现在，请允许护士为你换药。”
“不。”白夜的眼神又变得偏执，“只有你。否则就让伤口烂掉好了。”
僵持之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院长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
“白先生，听说您对我们的服务不太满意？”院长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眼角抽搐了一下。
白夜看都不看院长一眼，目光始终锁定在沈屹身上：“我很满意，只要沈医生做我的主治医师，并且只由他亲自处理我的所有治疗。”
院长为难地看向沈屹：“沈医生是我们医院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他的时间安排非常紧张……”
“那就调整他的时间表。”白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白氏集团对贵院的捐赠应该足以证明我的诚意，不是吗？”
沈屹的背脊僵直了。他听懂了这句话中的威胁与利诱。白氏集团确实在去年向医院捐赠了一栋新的科研楼。
“沈医生，”院长转向他，语气近乎恳求，“你看……”
沈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痛恨这种将医疗行为与资本挂钩的做法，但更清楚拒绝的后果。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整个科室的科研经费。
“我可以担任白先生的主治医师，”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但常规护理仍需由护理人员完成。”
白夜笑了，那是一种得逞的、带着孩子气的得意笑容：“好。不过有一个条件——我需要24小时看护，而你必须随叫随到。”
“这不合理。”沈屹反驳。
“在我这里，这就是规则。”白夜靠回枕头，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要么接受，要么我立刻转院，并撤回所有捐赠。你选。”
沈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束缚感。他盯着白夜，那个年轻的男人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既脆弱又危险。最终，医生的责任感占了上风——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需要治疗的病人。
“我接受。”沈屹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但请记住，白先生，在我的医疗团队中，规则由我制定。”
白夜的笑容扩大了：“成交，沈医生。”
当沈屹终于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病房时，他感觉像是又完成了一台漫长的手术。经过护士站时，他听见两个护士在小声交谈。
“太可怕了，那种人长得那么好看，性格却这么恶劣。”一个年轻护士心有余悸地说。
“有钱人的怪癖罢了。”另一个年长些的护士耸耸肩，“幸好沈医生能治住他。”
沈屹在心中苦笑。他真的能“治住”白夜吗？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火焰，那不仅仅是一个病人的依赖，更像是一种……占有。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白夜的病历。脾脏破裂修复术后，左桡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生理指标基本稳定，但心理评估一栏空白。
沈屹沉思片刻，在备注栏输入：“患者表现出强烈的依赖倾向和可能的边缘型人格特质，建议心理科会诊。”
点击保存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院长秘书发来的邮件，正式通知他即日起调整为白夜的专属主治医师，其他工作安排将适当调整。
沈屹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窗外，城市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布满阴云，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他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将会如何改变他的生活，但职业本能告诉他：这个叫白夜的男人，会像一场风暴般席卷他井然有序的世界。
而风暴，已经来了。
---
医院的员工食堂里，林晓阳端着餐盘一屁股坐在陈墨对面，长叹一口气。
“我又被那位大少爷轰出来了！”他叉起一块炸鸡，愤愤地塞进嘴里，“就因为换药时棉签多在他手臂上停留了0.5秒！墨哥，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陈墨推了推金丝眼镜，温和地笑了：“从医学角度来说，住院病人确实都有病。”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晓阳几乎要拍桌子，“我是说他的脑子！他的性格！你是没看见他看沈医生的眼神，就像……就像野兽盯着猎物一样！”
“这么可怕？”陈墨把自己的水果沙拉推到他面前，“吃点绿色食物降降火。”
林晓阳毫不客气地叉走一块哈密瓜：“更可怕的是沈医生居然答应了做他的专属医生！24小时随叫随到！这不明摆着被绑架了吗？”
陈墨若有所思地搅拌着咖啡：“沈医生有他的考量吧。毕竟，白家的捐赠对医院很重要。”
“就是这种资本家的特权最可恶！”林晓阳压低声音，“要我说，就该把他扔到普通病房，让他体验一下人间疾苦。”
“然后让他把整个普通病房的护士都骂哭？”陈墨挑眉，“你还是饶了你的同事们吧。”
林晓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说得对，这种祸害还是留在VIp区比较好。”他忽然凑近陈墨，神秘兮兮地问：“墨哥，你见识多，这种偏执型人格，还有救吗？”
陈墨看着林晓阳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精神科医生。不过据我观察，再难缠的病人，在沈医生手里都会变得配合。专业上来说，这叫做‘权威效应’。”
“但愿如此吧。”林晓阳叹了口气，又恢复了活力，“不过说真的，要是哪天我住院了，绝对不这么作天作地。”
陈墨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那你希望我怎么照顾你？”
林晓阳没心没肺地笑着：“当然是随叫随到，任我差遣啊！”
“想得美。”陈墨轻哼一声，却默默记下了林晓阳最爱吃的几种水果，准备下次给他带一些。
窗外，雨终于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户。陈墨看着对面喋喋不休的林晓阳，忽然觉得，即使外面风雨再大，食堂的这一角依然温暖如春。
而此时此刻，在VIp病房里，白夜正看着窗外的雨幕，手里紧握着一部手机。
“我要沈屹的全部资料，”他对着电话那头说，“从出生到现在，所有能查到的。”
挂断电话后，他轻轻抚摸着手臂上的绷带，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沈屹指尖的温度。
“你是我的，沈医生。”他低声自语，眼神狂热而执着，“从你救活我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