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第五个初五,负责和卧底联络的张寡妇,从陈家镇“迎客来”客栈带回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布包,里面是三块叠在一起的粗布,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正是铁蛋、石头娃和狗剩传回的第一批消息。
宋阳当即召集王二柱、赵老蔫、周虎,关起房门,小心翼翼地展开粗布,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三块粗布上的字迹各有不同,显然是三人分别记录后,凑在一起传递出来的,字里行间满是仓促,却写得格外详细:
铁蛋的消息:“俺在左营步兵队,营里兵卒混杂,有流民、有溃兵,还有之前的匪寇,穿啥的都有,有的戴盔甲,有的光膀子。每天操练三炷香就散,校尉不管事。前天有三个兵卒抢了路边百姓的鸡,百姓哭着来要,校尉说‘大军赶路,吃只鸡算啥’,直接把人赶走了。不过营里不少新兵是冲着‘均田免赋’来的,说老家官府收税太狠,大顺军来了,不用交粮,还能分田,就算苦点也愿意干。”
石头娃的消息:“俺跟着木匠做帐篷,每天能听到营里的动静。昨天右营和前营的将领因为粮草分配吵起来了,右营说他们是前锋,该多给粮,前营说他们人多,不能少。最后田将军(之前的权将军田虎)来了,才把事压下去,可两边士兵私下都在骂。不过俺去附近村落买木料时,百姓对俺们比对明军好,有个老汉还主动给俺塞了两个红薯,说‘均田免赋是好政策,就盼着大顺军能稳住’。”
狗剩的消息:“俺在伙房烧火,每天听士兵闲聊。有个老兵说,去年打下洛阳时,将领们抢了不少金银,分赃不均,差点打起来。现在大军北上,每天都有逃兵,有的是怕打仗,有的是觉得跟着将领没前途。不过也有不少流民来投军,昨天就来了二十多个,说家里的地被地主占了,听说大顺军‘均田’,特意来投奔。伙房的管事说,要是‘均田免赋’能一直执行,投军的人还会更多。”
宋阳把三块粗布铺在桌上,王二柱、赵老蔫和周虎凑过来看,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周虎曾是黑风寨的人,最懂“军纪松弛”的危害,皱着眉道:“抢百姓的鸡还不管?这和之前的流寇有啥区别?之前俺在黑风寨,头头还管着不让随便抢百姓呢!”
赵老蔫则盯着“均田免赋”几个字,抽着旱烟叹道:“‘不用交粮,还能分田’,这对百姓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去年咱庄里的粮,一半给了大顺军,要是真能‘免赋’,庄民们也不用这么苦了。”
王二柱没说话,手指在“将领争权”“逃兵”几个字上敲了敲,看向宋阳:“小哥,这大顺军看着挺矛盾的,一边有百姓拥护,一边又军纪松弛、将领内斗,咱以后该咋应对?”
宋阳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心里正在快速梳理这些消息。之前对大顺军的认知,要么是“势如破竹的义军”,要么是“需要提防的流寇”,而现在,铁蛋等人传回的消息,让他看到了这支队伍更真实的一面。
“咱们不能只看一面,得客观看待。”宋阳缓缓开口,目光扫过众人,“首先,大顺军的‘均田免赋’政策,确实是进步的。”他指着粗布上“流民投军”“百姓送红薯”的内容,“明朝官府苛捐杂税太多,地主兼并土地,百姓活不下去,大顺军的政策正好戳中了百姓的痛点,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投奔,这是他们的根基,也是他们能一路北上的原因。”
赵老蔫点点头:“是啊,去年俺老家的亲戚来信,说官府收税,连种子都要抢走,不少人都逃荒了。要是大顺军真能给百姓分田,确实能得人心。”
“但他们的局限性也很明显。”宋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第一,编制混乱,军纪松弛。铁蛋说营里兵卒混杂,操练松散,还抢百姓的东西,一支没有严格纪律的军队,打胜仗时还好,一旦遇到挫折,很容易溃散,甚至会像之前的流寇一样祸害百姓。第二,高级将领争权夺利,连粮草分配都能吵起来,说明内部不团结,等他们打下更多地盘,这种矛盾只会更严重。第三,‘均田免赋’虽然得人心,可军队需要粮草补给,总不能一直靠‘抢官府、征村落’,一旦没有足够的粮食,政策能不能执行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王二柱皱起眉:“这么说,大顺军虽然现在势头盛,可迟早会出问题?”
“不是迟早,是已经有问题了,只是现在他们在扩张,问题被掩盖了。”宋阳道,“等他们停止北上,开始治理地盘,编制、军纪、粮草这些问题,都会暴露出来。到时候,要么他们能整改,变得更正规;要么就会像之前的农民军一样,因为内部矛盾和治理不善而衰败。”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语气笃定:“所以,咱们对大顺军,既不能像对黑风寨那样硬拼,也不能完全信任、盲目归顺。他们的‘均田免赋’政策,咱们可以悄悄关注,要是以后真能在本地推行,对庄民们是好事;但他们的军纪松弛和内部矛盾,咱们也要提防,万一哪支军纪差的队伍路过,咱们得提前做好防御,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被动‘进贡’。”
周虎问道:“那铁蛋他们还继续在里面待着吗?要是大顺军内部斗起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让他们继续观察,按之前的吩咐,以生存为主。”宋阳道,“接下来重点打探两件事:一是‘均田免赋’在咱们这一带会不会推行,怎么推行;二是田虎等将领的动向,有没有继续征调村落物资的打算。只要掌握了这两件事,咱们就能提前调整策略。”
说完,宋阳把三块粗布拿到火盆边,轻轻点燃。粗布很快烧成灰烬,随风飘进火盆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屋外的阳光正好,护庄队的操练声隐约传来,庄民们在地里忙碌的身影透过窗户能看到几分。宋阳看着窗外,心里比之前更清晰了,大顺军不是不可战胜的“强敌”,也不是值得完全信赖的“救星”,它有进步的一面,也有致命的隐患。
而宋家庄要做的,就是在这乱世里,看清每一股势力的真面目,不被表象迷惑,不盲目跟风,始终守住自己的根基,一步步壮大,直到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