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吕不韦《孟秋纪》
今日,卢氏长房二郎觉得“福不重至,祸必重来”八字的精髓,被他的遭遇,诠释的淋漓尽致。
子时末,库房失火,他赶去处理,直至天明才妥善解决。
现在,他焦躁的心舒缓未几,又收到一封匿名来信,打开一看,登时气的肝儿颤。
信件共六页,分别从运力反证法、船舶吃水反推法、船闸记录,及洛阳漕渠日过船量、法定配比每只船的纤夫人数、核验洛阳县丁籍簿的画押手印,与申报数量、纤夫领粮的粟米消耗量,详细梳理他所负责经营的卢氏白瓷,近五年来漏舶的诸多实据线索。
其中,特意列出三份看似合规,实则为虚增运价,套取差价,中饱私囊的凭证:
河南转运使盖章的工曹塌方勘验文书
清洛仓监出具的釉料受潮残瓷样本
渑池县衙征调百名窑工匠籍的文书
“他最好藏住了,不要让我知道是谁,不要让我抓到,否则定让他生不如死!”卢二郎暴跳如雷,挥手打翻侍女端上来的茶水。
亲随凑近道:
“小的以为前两件祸事也是写信人干的。
毕竟时间太巧,且壮锦织造的衣、物,已出现两次。
这连番的栽赃、焚毁、恐吓,跟算好了似的,很像谢氏以往的下三滥做派。”
卢二郎迟疑道:
“未必。你昨日没听掌柜说谢氏被查问了吗?
他们犯得着拿自己真干过的事冒险?”
亲随想了想,道:
“许是为减少您对他们的怀疑,故弄玄虚的障眼法。
查问不见得会闹大。
一个把戏变出来的龙纹,没有更多证据,仍有转圜余地。
说不准,他们还可借此,制造噱头,名声大振。
一个说法,总能解出不同的意思。
总有人相信瓷蟾龙纹是祥瑞,愿意上钩掏钱买。
谢氏与咱们相争多年。这两日的意外,显然是冲您瓷器来的。
不然,小的想不到还会有谁在背后搞鬼。”
卢二郎懊丧道:
“窥知如此详细,要调取所有相关案卷,通达算术,深谙其中门道,非一般人可及。
哪怕是谢氏所为,也难以证实了。”
亲随当即道:
“小的立刻去查,看看近日哪些人往来这些衙门,看过案卷。”
卢二郎一拍桌子,不耐烦道:
“那帮小官小吏,本事不大,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时候,各个人精。
人家凭什么同你讲实话?
再者,不是非要亲自去衙门里,一卷卷查阅才能写出这封信。
你能想到,对家会想不到?
忙活半天讨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净丢人现眼!”
亲随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泄气的垂手立在一旁,干脆缄口不言。
卢二郎正委决不下,一仆人来报:
“主子,太府寺少卿,请您午时二刻,去留仙楼的雪竹茶榭品茶。”
卢二郎皱眉蹙额,闷哼一声,道:
“此前再三请他赴宴,各种理由推脱。如今邀我,算什么意思。”
亲随接道:“莫非与瓷器争端有关?”
卢二郎压下怒火,恢复素日高傲之态,“走吧。是敌是友,会会便知。”
留仙楼的茶榭很阔气,每个茶室皆独门独院。
曲水绕阶处,浮着三两点萍钱。
赭色木廊,环抱山石瘦影。
半亩方塘,青荷举盏。
悠哉衔云戏光的鱼儿们,忽被铃铛惊散,将天光揉作万点碎银,铺散而开。
亭子踞白石矶上,十二根沉香木柱,雕着缠枝纹,悬着漱雪匾的檐角,垂落缕缕紫藤。
一旁的木樨树,筛下金粟暗香,恰落进石案上几只青、白茶瓯,如金箔缀玉盘,似砚养半泓霞光,加之一点轻声笑语附上,端的是一派闲情逸致。
卢二郎赶到时,正看到此景。
院内已有四人闲坐。
除了最右侧的谢三郎,另三人自左向右依次为顾非真、太府寺高少卿、苏千誉。
“卢二郎光临,有失远迎,望海涵。”苏千誉是唯一一个站起身,行叉手礼,讲客套话,又让童子添新茶的。
高少卿有官职,出自渤海世家高氏,两重身份相叠,理应卢二郎对其行礼,自然不用动弹。
顾非真懒得逢迎门第之见,对卢二郎直接视若无物。
谢二郎是卢三郎的对头,兀自盘着手里的核桃,根本没正眼瞧。
作为一等世家,范阳卢氏第四房出身的卢二郎,自小养成了骄傲的性情。
他虽非官身,但对高少卿无半点降心俯首,只浅浅作揖,对苏千誉则昂昂不动,微微颔首,径直走到座位坐下,静待其变。
高少卿微笑端详着卢二郎片刻,道:
“你看起来有些疲惫,是否身体不适?去室内歇息?”
卢二郎盯着案上的茶具,脸上一抹阴沉稍纵即逝,回道:
“失眠而已。无妨。
此处很好,不必移步。
谢高少卿关心。”
苏千誉捕捉到卢二郎神色有异,柔声介绍道:
“这套茶具叫皓月清风。
我特意在二位名下的瓷器店内定制,带回后,与茶博士重新混搭,配诗清风为盏茶烟润,皓月盈门桂影圆。
它们一经使用,便成了留仙楼最受欢迎的款式。”
高少卿瞥了眼默不吭声的卢二郎,赞道:
“意境深远。我也颇为喜欢。”
谢三郎语气带着奚落,道:
“听说卢二郎的两个青柸大库房失火,火势不小。
想必因此夜不能寐,直至现在仍无暇他顾吧。”
高少卿诧异道:
“如此严重?是值夜的人懈怠、玩火所致,还是瓷器本身有什么……”
见自家的生产管理,与瓷器品质遭到质疑,卢二郎来了精神,忙道:
“不。是外人暗中纵火,毁我生意。已报至县衙,正在调查中。”
高少卿关切道:
“有线索了吗?
顾掌院连破大案,明察秋毫,或可助你一二。”
卢二郎看了看投来淡漠眼神的顾非真,坦诚道:
“捡到一个香袋,查问过,非我家人与工人之物,大概是纵火者落下的。”
高少卿思忖道:
“会不会与那瓷蟾龙纹有关?
昨日,你们两家在南市的争端,我已了然。
出于慎重考虑,我特请通玄院的顾掌院调查,以正视听。
顾掌院已破解那西域法师的变幻之法。
今时,叫你与谢三郎来,正为此事。
请苏令史旁听,是因圣人命她,掌管大唐十五道州县的捉钱令史、公廨本钱。
你们二位,兼着工部、吏部的捉钱令史,瓷器生意中,部分钱财会用作公廨本钱。
苏令史有权、也理应要个合理的交代。
另,户部尚书对此事极为关注,本想亲自过问,但碍于公务繁多,无瑕抽身,故交由苏令史代行查问。”
讲前半截话时,高少卿神态温和儒雅,但提到苏千誉后,目光在谢三郎、卢二郎之间巡视一回,声色转为肃然,措辞亦格外正式。
毫厘之差的分量,旁人已全然明了。
谢三郎点头陪笑道:“日后还请苏令史不吝赐教。”
卢二郎心里很瞧不上谢三郎屈己待人的姿态,可碍于职位高低,面上不得不恭敬相对,冲苏千誉再次点头示礼。
苏千誉看着卢二郎压低的颈项,婉婉一笑,不矜不伐道:
“大唐瓷器以青白为尊,二位恰是此中翘楚。今日结交,乃我之幸。
做生意,不论公与私,求的终究是财。
所以,我们不谈赐教,只谈利好。”
谢三郎展颜一笑,拿起案上一直没动过的白瓷茶杯,细品慢饮。
卢二郎微微侧目,眉宇间少了点傲慢,多了分亲和。
高少卿见谢、卢二人已有畏服之态,满意的扯了扯嘴角,对顾非真道:
“请顾掌院为我们讲解一下,胡人的机巧之术吧。”
顾非真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道:
“我检查了谢氏瓷器店门前的青石板,发现被掀开改造过,变得更薄,汁液容易渗透。
且石板背面,被人用波斯紫罗兰,熬煮成粘稠状的紫草汁,预先写好了紫气东来四个字,再覆石灰粉块,填充厚度。
当混杂着明矾的符水,泼洒到石板,与背面的东西渗透相融后,紫气东来便如地涌莲花般显形。”
谢三郎好奇道:“白矾有何作用?”
顾非真解释:
“白矾可使液体快速凝结,确保字迹不随水流晕散。”
“原来如此。”谢三郎恍然大悟,追问:“龙纹呢?”
顾非真续道:
“胡人接过瓷蟾,袖子拂过釉面时,用袖中暗藏的饱蘸硝石水的笔,借着转腕查看瓷器的动作勾勒,形成隐形盐层。
当瓷蟾丢入炭盆后,突然的升温使釉面急剧收缩,硝石涂绘处,因浓度差异巨大,率先裂出细纹。
那投入的符纸上,浸着松香、硫磺粉,爆燃时,焰色透过硫磺火,在围观者眼中幻作金光。
至于为何手入火盆而无损,我不得而知,估计是他的独门秘术。
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非常人可为。
我平生,只见过一名龟兹国的幻术师擅长此类。
他叫摩罗。
二十年前,摩罗凭借在瞬息之间,不触发肤,无任何重感与变化的前提下,于国王王冠上,画了一只蝎子,而一举成名。
此后,再没见他人能有此绝技。”
谢三郎问:“是不是昨日的胡人?”
顾非真否定道:
“根据你掌柜与学徒回忆,画出来的相貌看,不是同一个。
但不排除易容。
幻术高手改变容貌,行走于江湖很常见。
我最后一次见摩罗,在去年三月的岭南钦州。
他被重金邀请表演幻术,仅一面之缘,再无瓜葛。”
高少卿来了兴致,道:
“钦州?够远的。那里獠人多聚。当地的壮锦、坭兴陶很有名气。”
苏千誉紧随道:
“是呢。壮锦算是岭南工艺制品的巅峰。
白质方纹,广幅大缕,似中都之线罗,佳丽厚重,诚南方之上服。”
高少卿摆摆手,津津乐道:
“错了错了。苏令史有所不知。
论工艺绝伦,坭兴陶才是岭南第一。
上月,尤其是钦州黄氏的竞选贡品坭兴陶,真实巧夺天工。
不信,你问问二位行家。”
面对苏千誉的注视,谢三郎平平道:“有所耳闻。”
“略知一二。”卢二郎露出的笑意,透着勉强与耐人寻味。
他转而对顾非真道:
“掌院抓到胡人了吗?其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高少卿见顾非真又变成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接道:
“昨日都市署问话时,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邪得很。想必早有预备。
不过,我与户部尚书、苏令史,详细审查来龙去脉后,一致认为,近几日,你们两家关乎瓷器的祸事,绝非彼此报复,是另有他人故意挑起,想让你们两败俱伤。”
卢二郎半信半疑,道:
“您确定吗?
明明我卢氏白瓷名声受损最重,谢氏损失微不足道。”
谢三郎啧了一声,身子一转,欲反唇相讥。
高少卿抬手制止,从前襟内取出一封信,交给卢二郎,道:
“这是今早我收到的匿名投递。
我与苏令史都看过了。”
卢二郎拆开一看,立刻绷直了身子,脸色变了几变。
高少卿和善一笑,悠悠道:
“同行难免竞争。
你与谢三郎是行事有分寸、有审度的世家子弟,不至于傻到互揭老底,自毁家业、前程吧。
不知二位经得住吗?”
谢三郎不知纸上内容,但从卢二郎一言不发的掩饰惊慌中,猜出大概,忙道:
“高少卿说的是。”
苏千誉见卢二郎仍三缄其口,言笑晏晏道:
“户部尚书、高少卿同我提起,明年的瓷贡,他们与礼部皆属意卢、谢两家共担,断不会花落别家。
我们并非无其他瓷器可选,而是出于各地商业平衡的考量。
占一方之利者,不可再牟同行之利。”
高少卿补充道:
“是啊,诽谤者的言行不可信。
但以防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望二位尽快自纠自检。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否则被有心人利用,公之于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三郎虚己以听的附和:“回去后,我马上清查。”
卢二郎将信叠好,见高少卿没有要回的意思,便放到袖内。
接着,他亲自为高少卿、苏千誉斟茶,态度更加谦卑,道:
“多谢二位信任。我会在两日内做好查漏补缺。”
高少卿笑容可掬的拍拍意兴阑珊的卢二郎,拉闲散闷道:
“好啦。事了谈风月。
既来品茶,岂能没有故事助兴啊。
你来前,我说今日的茶会我请了。
苏令史非说咱们赏光来她的地方,她必须请客。
相争不下之际,我们决定以鱼为引子,各讲两个故事,由顾掌院、谢三郎做评审,赢的请客。
你也听听?”
卢二郎提了提精神,敬让道:
“评审不敢当。有幸欣赏。”
“好。我先来。”高少卿稍作沉思,道:
“第一个:
渔夫在江边收网时,网中青鱼突然口吐人言,说老丈日日捕鱼,可知水中尚有千尾?
渔夫惊得竹笠歪斜,噤若寒蝉。
青鱼又言年年有余本是吉兆,何苦追索无度?接着,鱼尾轻轻一扫。
渔夫定睛一看,网中只剩三尾小鱼。
青鱼则一个打挺,沉入水中,留下最后一句话,道三尾够你温饱,余下的留给江河吧。
后来,渔村多了位编竹篓的老篾匠,正是渔夫。
他逢人便说,原来真正的余,是给子孙留条活路,索取有度,方为生存之道。
第二个:
江畔,渔郎顶着八月大潮出船。
老艄公拽他衣袖,提醒潮头鱼钻沙,这时该收网回家。
渔郎却梗着脖子,犟嘴道水底下金光闪,定是黄鱼群。
怎料,渔郎刚撒下渔网,潮水如万马奔腾而来。
渔网裹着珊瑚碎石浮起,里头趴着只磨盘大的青蟹,双螯夹着半截破网,口吐人言道,老子在礁石后躲了三天潮,你个憨货偏来掀房顶?
渔郎吓得瘫坐船头,忽见远处飘来块船板,上刻四行渔谣,曰初一十五赶潮尾,初八廿三追潮腰。若逢大潮翻白浪,赶紧上岸卖盐雕。
三日后,观潮亭旁,多了个蟹壳盐雕摊子,正是渔郎。
他边刻螃蟹边嘟囔,逆潮不过掀壳蟹,顺天应时方成雕。”
话音落地,谢三郎叹为观止道:
“高少卿踔厉骏发,字字珠玑。
晚生领教了。”
“多有不足。见笑了。”高少卿抬手示意苏千誉,“请。”
“您真是谦光自抑。在下献丑了。”苏千誉视线扫过卢二郎、谢三郎探究的目光,不疾不徐道:
“码头边,刘、赵两家鱼摊隔道对垒。
刘掌柜敲着铜锣,喊黄河鲤跳龙门,三钱两条。
赵东家甩着算盘回击,汾水鲂过仙桥,两钱三条。
争罢,二人相继发现竹筐里的鱼突然齐刷刷翻起白肚,急得直拍木盆,大骂晦气。
这时,一老翁踱步而来,指着两家装鱼的水桶,说你们只顾鱼的死活,看不到养活鱼的水被吵得浑浊,换掉污水,平心静气的卖鱼试试。
两家依言照做,鱼果然死而复生。
几日后,赵、刘两家在码头旁合开了一家新店,名叫双鲤轩,门联是相争如涸泽之鱼,相和则活水长流。
自此,门店宾客络绎不绝,生意兴隆无比,”
听到这里,卢、谢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卢二郎慢条斯理的晃着盛满日光的青瓷茶杯。
谢三郎捏着核桃的手劲松驰,盘玩的更加轻快,静听苏千誉接道:
“渔郎献了一条很大的活锦鲤给县令。县令很开心,笑纳称吉余。
谁知,朝廷下达了征鱼税的告令,规定一尾折银三十厘。
县令动了杀掉锦鲤的心思。
鲤鱼有灵,半夜托梦县令,讽刺日后绝不跃龙门,只跳进砚台当墨鱼。
翌日,县令回味梦境,感慨福祸常随势转,不论是人是鱼,皆应辨清风向再腾跃。
于是,他贴出告示,点名祥瑞之鱼可免税,但须自证非海中鲜活物。”
“有趣。”高少卿拍手称赞,笑问顾非真:
“掌院以为哪方更胜一筹呢?”
看起来自顾神游,实则将所有对话,一字不差听进耳朵的顾非真,动了动眼皮儿。
他将视线移向苏千誉,那眼神好似在问:
“你冒然即兴发挥,考虑过我吗?我该怎么选?你没提前通知我。”
苏千誉从未见过顾非真这般呆愣的样子,不禁掩嘴窃笑。
顾非真没得到提示,转而看向旁边两人。
卢二郎感受到目光,但装看不到。
谢三郎倒是活泛,笑呵呵道:
“刚才观高少卿、苏令史逸兴遄飞,我自己也想听听好故事,便没有打断说明。
其实,在下来时,已付了茶宴的钱。”
高少卿一愣,哑然失笑,旋即摇摇头,对苏千誉慨然道:
“瞧瞧。人家谢三郎才叫七窍玲珑、善解人意。
你我是口若悬河、华而不实。”
苏千誉冲谢三郎赧然一笑,“惭愧。”
这时,一仆人打扮的男子,来到高少卿身旁耳语几句,悄然退下。
高少卿聊表遗憾道:
“家中有事。先行告辞。
好茶未能多品,来日再续一盏。”
“我送您。”苏千誉起身,对卢二郎、谢三郎抱歉一笑,道:
“二位可在留仙楼随处游玩,一切费用记我名下。”
不待讲完,顾非真已飘然离去。
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谢三郎悠哉悠哉的坐回位置,向后一仰,翘起二郎腿,眯眼晒着太阳,顺便偷瞄一下旁边的人,好不惬意。
卢二郎白了眼谢三郎,语气带着余愤,道:
“什么助兴……那几个故事分明是讲给我们听的。”
谢三郎冷冷一哂,倾身斟一杯茶,送到卢二郎嘴边,嬉皮笑脸道:
“讲呗。没什么坏处呀。
你不也听进去了吗?
不然会坐在这儿与我讲话?
我以茶代酒,敬卢兄一杯。
不求一笑泯恩仇,但求齐心协力对外敌。”
卢二郎嫌恶的压下谢三郎的手,不情愿的接过茶杯,闷闷不乐道:
“少拿你哄女人的那套对我。
你觉得是钦州黄氏所为?”
谢三郎吊儿郎当的姿态褪去几分,声色英气逼人,道:
“不是觉得。是必须。他们就差直接点名黄氏。
我知道,卢兄你怀疑是高少卿、苏千誉,他们几个联合算计。
但你没证据。
就算有证据又如何?
你我不是两袖清风,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风亮节之士。
不论黄氏背后有谁支持,都无法与朝廷的太府寺、礼部、户部相比。
再说苏千誉,一个女流之辈、市井小民,混到这个位置,绝不是靠脸蛋与床上功夫换来。
太府寺少卿对她礼待有加。
户部尚书让权于她。
她绝对比有些官吏更阴、更狠。”
说着,他两条长腿往案上一搭,眼中戾光乍起的续道:
“何况,与她对着干,是打圣人的脸。
圣人早就想削弱世家大族的势力,我们不能递刀子割自己。
孰轻孰重,卢兄胸中有数。
说到底,都是怀疑,不能拿怀疑给自己挖坑。
人家讲了许多,没有为难咱们,态度不错啦。
真计较起来,黄氏本就最有可能给咱们使绊子。
单争抢贡瓷这一点,黄氏就该死。”
卢二郎缄默片刻,神色淡淡,语气却如绵里藏针,道:
“我要让黄氏,带着他的坭兴陶,滚出江北。西南的瓷器市场……”
“我馋了很久。这道菜我们一起吃掉它。”谢三郎执杯碰了碰卢二郎的手,接过话来,笑的风流不羁。
“好一招借刀杀人。想不到你还串通了高少卿。”顾非真打量着与他驾马并行的苏千誉。
恰好阳光落下,浸润着苏千誉暖玉般的侧脸,将淡淡胭脂,晕染似半透明的春雪。
顾非真突然有些恍惚,感觉近在咫尺的她,很不真实。
苏千誉向带领一队家丁,等在城门外的安禄山挥挥手,笑得灿烂无邪,道:
“串通两字不恰当。
我是为国为民为圣人。
既敲打了卢、谢,收回他们私吞的税款,丰盈国库,还送了陈行范一份礼物。
一举两得很好啊。”
知圣命已领,不可在洛阳耽搁太久,苏千誉早早算好了时间,茶宴一结束,即刻出发。
“看来西南之行,一定精彩纷呈。”城堞将顾非真如冷玉雕峰的身影,与他低沉的音色一同,融入熔金般的落光中。
“那......”苏千誉扬鞭策马,回眸一笑,“我们且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