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食堂后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了。
“啪。”
那一声清脆的蛋壳碎裂声，成了这片空间里最后的声响。
食堂大师傅姓李，是厂里公认的一把好手，颠勺的手臂稳得能架炮。
可此刻，他那只捏着半边蛋壳的手，却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只是……好累。
眼前的灶台、晃动的灯光、旁边帮厨那张还在笑着的脸，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拉长，最后化为一片混沌的、没有意义的色块。
他想张嘴说点什么，比如“我有点晕”
但他发现自己连控制舌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李？你咋了？”
帮厨小王看他动作停住，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探过头来。
就在他探头过来的瞬间，那股无形无色、比空气更轻的致命气体，已经悄然升腾，汇入了他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里。
小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里的光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灭了。
“咚。”
李师傅先倒了下去，
沉重地砸在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一丝挣扎的声音。
紧接着，是“咚”的又一声。
帮厨小王软软地瘫倒在他身边，手里还抓着一把刚洗好的青菜。
整个后厨，陷入了一种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只有那口盛着半碗蛋液的白瓷碗，静静地摆在案板上，碗边，那两片被敲开的、干净得过分的蛋壳，在灯光下，反射着无辜而又冰冷的光。
致命的毒云无声地扩散、升腾，被头顶那巨大的涡轮排风扇产生的气流，缓缓地、坚定地，引向中央通风管道的入口。
那里，连接着整个基地的“肺”。
一旦进入，不出三分钟，这座固若金汤的地下堡垒，就将变成一座装满了尸体的、寂静的坟墓。
与此同时，基地外的空地上。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姜绵绵跳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她停下来，叉着腰大口喘气，两根小辫子都湿漉漉地贴在了脸颊上。
“不玩了不玩了，好热呀！”她对着几个小伙伴摆摆手，宣布中场休息。
几个孩子也热得不行，纷纷跑到树荫下乘凉。
姜绵-绵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光是站着不动，还是好热。她的目光在周围逡巡，像一只寻找新玩具的小动物，很快，她就锁定了一个目标。
在食堂建筑的外墙上，有一个巨大的、像怪物嘴巴一样的金属罩子。罩子后面，一个巨大的风扇正在“呼呼”地高速旋转，把厨房里的热气和油烟全都抽出来，排向天空。
姜绵绵以前就对这个大家伙很感兴趣。它总是发出好大的声音，还不停地往外吐着热乎乎、香喷喷的“怪味风”。
此刻，她看着那个油腻腻的排风口，小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大风扇好脏呀。
上面挂着一层黑乎乎、黏糊糊的油，在太阳底下闪着恶心的光。
作为一个有着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的优秀小朋友，姜-绵绵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这个“不爱洗澡”的大家伙，变得干干净净。
她的目光一转，就看到了不远处墙角盘着的一卷绿色水管，水管的尽头，还连着一个可以调节水流大小的铜质喷头。那是清洁工叔叔用来冲洗地面和给花草浇水的。
一个绝妙的、充满了童趣的“馊主意”，在小丫头的脑海里瞬间成型。
她噔噔噔地跑过去，学着大人的样子，有些吃力地拧开了水龙头。然后，她拖着那根比她胳膊还粗的水管，像一个要去执行神圣使命的消防员，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那个巨大的排风口下面。
她仰着头，瞄准了那个黑乎乎的“大嘴巴”，然后用力按下了喷头上的开关！
“滋——！”
一道强劲的水龙，像一把白色的利剑，精准地射进了高速旋转的扇叶之中！
“铛铛铛铛铛——！”
水流撞击在金属扇叶上，瞬间被搅碎成亿万颗水珠，发出了一阵密集敲击声！
“哇！下雨啦！”
姜绵-绵被这壮观的景象逗得咯咯直笑，她觉得这比玩水枪好玩一百倍！
然而，她没能高兴太久。
那个原本还在“呼呼”怒吼的巨大风扇，在被灌了满嘴的水之后，声音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它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咯咯”声，转速越来越慢，
最后，在一阵青烟和焦糊味中，彻底罢工了。
“……”
姜绵-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看着那个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还在“哗哗”往外淌的排风口，小小的脑袋里，警铃大作。
完犊子了。
好像……把一个很大很大的玩具，给玩坏了。
她做贼心虚地丢下水管，拔腿就想跑，可又怕被罗青姐姐发现，只能手足无措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紧张地观察着“案发现场”。
指挥中心里。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但屏幕上闪烁的，却不是代表最高威胁的红色，而是一行代表普通故障的黄色小字：【厨房区域，A-3号排风系统，电路短路故障】。
“搞什么鬼？”一个负责监控的技术员骂了一句，“食堂那帮家伙又拿水冲电机了？跟他们说了多少遍了！”
钱老和王建国也松了口气，只是个电路故障，虚惊一场。
只有罗青，那双锐利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监控画面。
画面里，厨房区域的几个生命体征信号，在几分钟前，几乎是同一时间，从绿色，瞬间变成了代表“生命体征消失”的灰色。
而那个电路故障警报，几乎是紧随其后响起的。
这不对劲。
太巧了。
“不对！”罗青的声音，像一把冰刀，瞬间划破了指挥中心里轻松下来的气氛，“立刻封锁厨房区域！所有人员穿戴最高级别生化防护服！快！”
她的命令不容置疑，特勤小队在三秒内就反应了过来，如猛虎下山般冲了出去。
当防爆门被从外部强行破开时，一股混合着水汽、焦糊味和淡淡腥甜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身经百战的特勤队员，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整个后厨像是被洪水冲刷过，积水没过了脚踝。两名厨师倒在地上，悄无声息，脸上甚至还凝固着生前的最后一丝表情。
没有挣扎，没有伤口，没有血。
就像两尊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蜡像。
“报告！发现高致命性神经毒剂残留！浓度正在快速下降！”
“报告！通风系统检测正常，未发现毒剂扩散迹象！”
“报告！排风扇电机烧毁，内部有大量积水，初步判断为外部冲水导致短路！”
一条条报告汇集到罗青的耳中，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片狼藉，脑海中飞速地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影子”通过某种方式，将包裹着神经毒剂的微胶囊，涂在了鸡蛋壳内壁。
厨师敲开鸡蛋，毒剂释放。
毒剂比空气轻，会立刻上浮，被排风扇吸入，然后通过中央空调，扩散到整个基地……
罗青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透了。
她只要一想到那个后果，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可是……为什么没有扩散？
排风扇……短路了？
外部冲水？
一个荒谬的、却又是唯一合理的念头，闪电般地击中了她！
她猛地转身，冲出指挥中心，那速度快得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残影。
她冲到那棵大树下，果然看到了那个正抱着膝盖，把头埋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鸵鸟一样的身影。
姜绵绵听到了脚步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完了，她要被罗青姐姐抓去关小黑屋了。
然而，预想中的训斥并没有到来。
一双冰冷的、却又带着一丝微不可查颤抖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抬起头，看到了罗青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那双总是像冰湖一样平静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混杂着后怕、庆幸、和无尽复杂的风暴。
“罗青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姜绵-绵的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指着那个还在滴水的排风口，“它太脏了，我想给它洗个澡……”
罗青没有说话。
她只是蹲下身，伸出双臂，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将这个小小的、还在为“弄坏了玩具”而害怕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怀里的小身子温热而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和阳光的味道。
就是这个小小的身体，用一种荒诞到近乎神迹的方式，在死神即将挥下镰刀的最后一秒，用一根水管，拯救了这里所有的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只是觉得，那个风扇，脏了。
罗青抱着她，感受着那均匀的呼吸和微微的颤抖，心中那座由理智、纪律和强大实力构筑的坚固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任务是凭借专业的技能和钢铁般的意志去对抗危险。
可今天，她和这里所有人的命，
却被一个孩子的“洁癖”和一场荒唐的“意外”所拯救。
这是一种何等的可怕，又是一种何等的幸运。
“别怕。”
罗青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你没有做错。”
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姜绵-绵柔软的头发上，闭上了眼睛，
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早已坚硬如铁的心，
第一次，品尝到了名为“后怕”的滋味。
“你救了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