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平台冰冷如手术台,透过单薄的衬衫,将寒意一丝丝渗入林枫的脊椎。穹顶洒下的天光被特殊玻璃过滤,明亮却毫无温度,如同巨大的无影灯,将他每一寸轮廓都暴露无遗,无处遁形。
他仰面躺着,目光所及是弧形穹顶上倒映的、扭曲变形的自己,和更远处那片虚假的、被禁锢的阿尔卑斯蓝天。一种强烈的被剥离感、被展览感攫住了他,远超任何一次赤裸。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赤裸,一种作为“样本”被置于观察镜下的屈辱和危机感。
伊莲娜·莫罗站在平台旁,暗红色的长袍在纯白背景上像一滩泼洒的血。她没有立刻操作那些昂贵的相机,而是先俯下身,凑近林枫的脸。
冰冷的、带着特殊檀香和一丝极淡苦涩药味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她的冰蓝色眼眸在极近的距离下,瞳孔微微收缩,像爬行动物在调整焦距,仔细审视着他瞳孔的收缩、皮肤纹理的细微颤动、甚至喉结无意识的滚动。这不是艺术家的审视,这是科学家在观察培养皿中的微生物。
“很好……”她喃喃低语,声音沙哑,“恐惧被压制在皮下三毫米,愤怒沉淀在眼底最深处……像被冰封的火山。完美的矛盾体。”她的指尖虚虚划过他的眉骨,没有触碰,却带来一种被解剖刀凌迟的错觉,“保持住……这种濒临爆发却又死死压抑的状态……这正是‘它’所需要的养料……”
“它”?林枫的心脏猛地一缩。指的是什么?那个所谓的“圣所”核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伊莲娜直起身,走向那台大型座机。她的动作不再像画廊里那般慵懒疏离,而是带着一种精准、高效、近乎冷酷的熟练。她调整镜头,设定参数,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装配一件精密的武器。
安德烈·波波夫如同沉默的幽灵,守在入口处,墨镜的方向始终锁定平台。他不仅是看守,更像是在……戒备着什么。戒备林枫?还是戒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快门声响起。不是清脆的“咔嚓”,而是某种高级设备发出的、低沉而有力的嗡鸣,仿佛能量聚集又释放。
光线透过镜头,聚焦在林枫身上。他感到皮肤表面产生一种奇异的刺痛和麻痒,并非物理接触,更像是一种能量场的穿透和扫描。这绝不是普通摄影!这些设备绝对经过改装,或者根本就是伪装成相机的其他仪器!
伊莲娜不断变换角度,指令简短而冰冷:
“侧头,露出颈动脉。”
“绷紧腹肌,我要看疤痕组织的张力。”
“睁大眼睛,直视镜头,不要眨眼……对,就是这种……濒死的反抗眼神……”
林枫如同提线木偶,被迫做出各种姿态,将身体最脆弱、最隐秘的伤痕和反应,赤裸裸地暴露在镜头和那双冰蓝色的解剖刀之下。屈辱感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却被他用意志力强行冻结成坚冰。他知道,任何失控都将是致命的。
拍摄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伊莲娜的情绪越来越亢奋,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微微急促,仿佛从这种“采集”过程中汲取到了某种病态的能量。她偶尔会停下来,在旁边的电子仪器上快速查看数据,屏幕上闪过林枫看不懂的波形图和频谱分析。
“原生质活性阈值达标……神经应激反应图谱吻合度87%……不可思议……”她低声念叨着术语,眼神狂热。
林枫将这些碎片信息死死记在脑中。原生质?神经图谱?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根本是一次生物信息采集!他的影像、他的生理反应,都被量化成了数据!
终于,伊莲娜似乎完成了第一阶段。她放下相机,走到平台边,脸上带着一种消耗过度后的虚脱和满足。她看着林枫,眼神复杂,混合着贪婪、欣赏和一丝……怜悯?
“知道吗?”她轻声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本被遗忘的编年史。伤疤是战争的记载,肌肉纹理是生存的铭文,而眼神……是灵魂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你的编年史……格外……波澜壮阔。”
她的指尖再次虚点在他左胸那道旧疤上:“尤其是这里……这道伤痕的‘回响’,非常强烈。它连接着……很深的地方。”
林枫紧紧盯着她,没有说话。他感觉到,伊莲娜的疯狂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关于这座圣所核心秘密的线索。她在无意识中泄露信息。
就在这时,安德烈身上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墨镜后的脸色似乎微微一凝。他快步走到伊莲娜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伊莲娜的眉头瞬间蹙起,脸上的迷醉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的不悦和警惕。她看了一眼林枫,又看了一眼安德烈,点了点头。
“今天的采集到此为止。”伊莲娜恢复了冰冷的语调,对林枫说,“你可以起来了。安德烈会送你回去。”
林枫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感到一阵虚脱。他默默穿好鞋,拿起自己的相机包。
安德烈走上前,示意他离开。
就在林枫经过伊莲娜身边时,她忽然又开口,声音飘忽:
“记住这种被‘凝视’的感觉,林枫。明天……当你拿起相机的时候,你会需要它。你需要用同样的‘冰冷’,去凝视……‘它’。”
它?又是“它”!
林枫脚步未停,心中却掀起巨浪。明天?凝视“它”?难道明天的拍摄对象,不是伊莲娜本人?这个“它”,才是真正的核心?
安德烈护送林枫回到地下套间。一路无话。但在关上房门前,安德烈罕见地停顿了一下,墨镜下的目光似乎穿透镜片,落在林枫脸上,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莫罗女士对明天的‘作品’寄予厚望。你最好……‘完整’地出席。”
“完整”一词,他咬得极重。然后,门被关上,锁死。
林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湿了后背。刚才在穹顶大厅的经历,比任何刀光剑影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对意志和存在本身的摧毁性考验。
他喘息着,努力平复心跳。伊莲娜的话语、安德烈的警告、那些诡异的设备和不祥的术语……一切线索都指向明天,那场真正的、未知的拍摄。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小小的银色十字架吊坠和那片神秘的金属箔片。在套间昏暗的光线下,十字架似乎泛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温润的光泽,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而那片金属箔片,当他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时,边缘似乎……微微卷曲了一下?仿佛具有某种极弱的活性?
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伊莲娜说他的伤疤“回响”强烈,连接着很深的地方。这枚修女留下的十字架,此刻摸起来带有微温……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这十字架,是否不仅能开启暗格,还能……感应到什么?比如,那座“培育室”?或者,那个所谓的“它”?
他紧紧攥住十字架,将其贴在左胸那道旧疤上。
闭上眼睛,集中全部意念。
起初,只有皮肤接触的冰凉和伤疤本身的微弱悸动。但渐渐地,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感,似乎从伤疤深处传来,与掌心的十字架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互动!仿佛古老的伤痕认出了这枚信物!
同时,他指尖捏着的那片金属箔片,边缘的卷曲似乎更明显了一点!
林枫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两件来自修女的物品,或许不仅仅是工具……它们可能是某种生物密钥或共鸣器!而他的身体,特别是那道特殊的旧疤,是启动它们的钥匙!
明天的拍摄,是危机,但也可能是他利用这微弱共鸣、揭开“它”的真面目、甚至找到反击机会的唯一窗口!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十字架和箔片,眼神变得无比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