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乐安都被锁在沁芳院的寝室内,不见天日。
木门被铜锁牢牢锁着,窗外虽有天光,却因着雨雾与阴云遮蔽,屋内始终弥漫着冷意沉闷的气息。
每日的三餐吃食,会通过侧门中间那道狭小方正的窗格送来。
这日清晨,天依旧阴阴沉沉的,阴云雾锁,连绵下了两日暴雨,终于变成淅沥断续的小雨。
气温因这持续的秋雨,变得更加深凉。
乐安坐在窗边书桌旁,握着支毫笔,透过清冷的天光,在纸上不停地写字,心随笔动。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这仿佛是她现在唯一能掌握的节奏。
字形从最初的杂乱毛躁,到现在的遒劲气韵。
她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神思冷静,不让焦急与忧虑吞噬理智。
这两日,她没有像最初那晚痛苦哀伤,反而按时吃饭喝水,甚至会在屋内踱步走动。
因为她清楚,此刻,眼泪与颓丧毫无用处。
只有养好身体,保持头脑清醒,才能找到机会出去,才有资格想办法救福仁。
否则,若自己一味沉痛,一味哀伤,连站起和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又凭何本事冲破禁锢,又凭何去对抗戎勒种种阴谋,又凭何救回挚友?
忽地,一阵明显清晰的窸窣声传来,是侧门窗格被人轻轻拉开的声响。
乐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闪动着星火。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快步走到门边。
“三小姐,今日早食有您喜爱的栗羹,香糯的很呢。”
红豆轻柔的声音从窗格那头递过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乐安清明的双眸微动,不等红豆将盛放着栗羹的托盘完全递进来。
她便沉着心神,伸手一把抓住了红豆的手腕,语气尽量保持镇定,可声音里还是藏着掩不住的焦急。
“红豆,好红豆,你帮我把门打开好不好?我想透透气……”
红豆的身体僵了一下,她能感受到乐安掌心的冰凉。
她躬起身子,透过窗格朝屋内望去。
昏沉的光线下,三小姐的身形似乎消瘦了些,脸颊素白透明般。
可那双眼睛却明亮清澄,透着韧劲,没有丝毫颓丧的模样。
红豆心中一阵酸涩,却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无奈与愧疚,说话都有些磕绊。
“三小姐,对不住……奴婢……奴婢没有钥匙。钥匙只有大将军和韩吾侍卫有。”
乐安眸底闪过一抹幽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了稳心神,语气里却透着了然的失落。
“嗯……难为你了……”
随即她眸光闪动着不弃,脸上挤出一丝自嘲的苦笑,语气轻缓示弱。
“红豆,那你可否帮我告知大将军,我身上的伤口又疼了。疼起来,整夜睡不着,能不能让府医来一趟,为我诊治一番?”
红豆闻言,眉心紧蹙,身子也更往前去探了探,很是着急。
“疼的睡不着?三小姐可有好好用药?”
乐安露出苦涩的表情,顿顿地摇了摇头,她现在只想有人能进这道门,不管是谁都好。
“用了,可渐渐不顶事了……帮我去请府医来,好不好。”
红豆咬了咬下唇,看着乐安那双恳求的眼眸,眼眶瞬间泛红。
她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断断续续说道。
“三小姐,大将军……大将军吩咐,不论您说什么,都不许……我怕去说,也无用……这道门也打不开……”
乐安瞧着红豆的意乱心慌,她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像是被抽走了许多力气。
红豆鼻尖一酸,双眸中忽地滚起湿润,带起哭腔。
“三小姐,红豆无用……”
乐安缓缓低下头,紧抓着红豆手腕的手,渐渐失去了劲力,轻颤地松开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接过红豆递进来的早食托盘,转身默默走到厅中,将木盘轻轻放在桌上,动作缓慢而沉重。
红豆望着乐安那惘然若失的背影,心狠狠地坠了下去。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愈发孤寂。
乐安目光空洞地望着桌上的栗羹,落寞地坐在桌边。
她拿起汤匙,重复翻覆地搅动着碗中栗羹。
碗中的栗羹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氤氲弥漫在屋内,可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红豆在屋外皱着眉头,抽着鼻息,擦了擦眼泪。
她犹豫了许久,不忍看乐安这般消沉,便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丝想哄乐安的欣然。
“三小姐,您再等等,很快就能出来了!听说您与宗副将的婚期,就定在后日!马上您就能出来了。”
“哐当!”
红豆话音未落,乐安手中的汤匙便倏地落在碗中,重重磕在碗边,发出一声凄厉的清响。
乐安依旧垂着头,僵坐在桌边一动不动,长睫在眼下,掩着眼底那抹震动不甘的情绪。
指尖在安静中微微颤抖,心下更是一片仿佛尘埃落定的寒凉。
——
夜阑人静, 淅沥的小雨渐停,残留的水珠从屋檐落下,发出嘀嗒的声响,敲在青石板上,单调沉闷。
沁芳院寝室内,幽静弥漫,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昏暗中,乐安静坐在桌案旁,屋内她只燃了一支微弱的烛火。
身影在墙壁上婆娑摇曳,忽长忽短,添了几分诡谲与深邃。
微弱的烛火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映着她沉静的神情。
白日里红豆脱口的婚讯,似魔咒般,自入耳起便在她心头挥散不去。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跳动的烛火,眼神愈渐清锐,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盘算着。
盘算着……大婚当日,她如何逃!
心头发紧,知道这是下下策了,但眼看此下,婚期就在后日,真真别无他法……
一时跳动的火苗拉长身影,寂默而深邃,仿佛与这昏暗的夜色融为一体。。
忽地,一阵虚晃的阴影倏尔从窗前闪过。
那阴影幽深而迅速,快得像阵风拂过树影,好在她坐在窗前,便立刻捕捉到这一抹幽暗。
乐安抬起头,沉着呼吸,清冷的目光紧盯窗前。
是谁?
她没有出声,只缓缓抬起手,将桌案旁唯一一抹昏黄灯烛,悄悄掩着火苗。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幽暗,只剩下窗外微弱的夜光,安静地看上去就像她已睡下。
她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仔细看着窗外的动静。
片刻之后,那抹虚晃的阴影再次出现,这一次比刚才更清晰些,晃动了一下,随即又躲到了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