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
不多不少,正好七步。
我踏过门槛的瞬间,脚底传来一阵异样的空感,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呼吸上。寒星紧跟着进来,整个人几乎贴着我后背,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她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不是怕,是血契被压制太久,快要撑不住了。
石室中央,一块青铜令牌静静悬着。
它不靠任何支撑,就这么浮在半空,表面“渊”字缓缓流转,幽光如水波般荡开。那光不照别处,只往地面那道拖痕尽头蔓延,仿佛在回应什么。
“主子……”寒星声音发涩,“这东西……有点邪门。”
我没答,只是抬手示意她别动。
左眼的琉璃镜片突然一震,像是被人从外面敲了一下。视野里原本清晰的气流轨迹开始扭曲,像是有股力量在干扰《天命漏洞手册》的自动运转。我知道这是什么——针对漏洞感知者的反制结界,越靠近真相,识海越容易崩。
我闭眼三息,甩出一道血誓灵印,封住左眼。
世界顿时暗了一层。
没了漏洞视角,反而更清醒。我不需要看穿规则,只需要亲手撕了它。
“别用灵力。”我低声说,“最后这几步,咱们得走得像个死人。”
寒星懂我的意思。她咬牙压下体内翻腾的妖气,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拖着走过来的。我们俩像两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一步步挪到令牌前。
距离三尺时,我停下。
折扇轻挑,从袖中蘸了点残留的冥河水,在空中划了半道符印。水珠未落,符文已成,轻轻撞向令牌周围的空间。
一圈涟漪荡开。
隐藏铭文浮现:“非执渊者勿近”。
我笑了。
“不是警告。”我收扇入袖,“是请帖。老东西就爱玩这套,把陷阱包装成邀请。”
话音落下,我伸手,一把将令牌攥进掌心。
冰冷。
比钥匙还冷,像是握住了三千年前那一夜的风。
刹那间,脑中轰然炸响。
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神殿穹顶裂开,天罚之雷一道接一道劈下,柱子倒了,碑文碎了,九重天的金匾砸在我脚边,溅起一片血雾。我跪在地上,嘴里全是铁锈味,右手还死死抓着那把青铜钥匙。
而他站在高台之上,雪白衣袍一尘不染,手里拿着的就是这块令牌。
“楚昭。”他笑着,声音温柔得像在劝孩子回家,“你逃不掉的。”
下一秒,他的手伸过来,夺走了钥匙。
我的神籍在胸前自燃,烧穿皮肉,烙下“祸世妖星”四个字。
那一刻,我不是神官,不是司律者,只是一个被命运当众扒光的人。
现实猛地拉回。
我站在石室里,手还在抖。
令牌仍在我掌心,纹路硌着皮肤,像在嘲笑我当年的无力。
“主子!”寒星突然按住我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拽回来。
我喘了口气,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不是回忆,是陷阱。
这令牌根本不是信物,是记忆容器。渊主早算准我会来,把过去的痛楚封在里面,等我触碰时,让愧疚和愤怒把我钉死在原地。
可惜啊。
我最擅长的,从来不是对抗敌人。
而是改写规则。
右手一扬,血誓灵印脱手而出,在空中炸成一团火网,瞬间将令牌裹住。
火焰腾起的刹那,令牌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像是活物在惨叫。那“渊”字疯狂闪烁,光芒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红,最后竟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正是渊主的模样,嘴角咧开,露出讥讽的笑容。
我没看它。
只是盯着火中的令牌,一字一句道:“过去?我今日便烧给你看。”
火势猛然暴涨,吞噬了整块令牌。
灰烬还没落地,秘道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咆哮:“楚昭!你会付出代价!”
声音震得石壁簌簌掉渣,地面那道拖痕末端,隐约有黑影一闪而逝。
我冷笑。
“我已经付过了。”我说,“现在该你了。”
话音未落,左眼镜片“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寒星扶住门框,脸色苍白,锁骨下的衣料又开始泛红。她抬头看向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我没让她开口。
抬手掐住她手腕,力道重得让她皱眉。“听着。”我说,“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都别信。那是他的地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毒,每一个画面都是饵。”
她点头,呼吸有些乱。
我松开手,转头看向石室深处。
那里一片漆黑,但我知道,有人在等。
或者说,有东西在等着收割旧恨。
我往前迈了一步。
地面没有反应。
空气没有波动。
连那股一直缠绕的吸灵之力也消失了。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像终点,倒像是……中场休息。
寒星跟上来,脚步虚浮,却没掉队。
我们并肩走着,穿过空旷的石室,朝黑暗深处行去。
火光熄灭后,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道极细的裂缝,漏下一点昏黄的光,刚好落在前方三步远的地面上。
地上刻着一行小字。
我走近一看。
“欢迎回家。”
字迹新鲜,像是刚刚刻上去的,边缘还带着石屑。
我盯着那几个字,忽然笑出声。
“回家?”我踢了一脚地面,“我家早就塌了。”
寒星站在我旁边,小声问:“主子,这话……是不是有点怪?”
“怪?”我冷笑,“他连家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欢迎?”
正说着,那行字突然开始融化。
不是风化,不是剥落,是像蜡一样往下滴,变成一滩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向我们的脚边。
寒星往后退了半步。
我没动。
低头看着那滴到靴尖前一寸就停住的红液,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
封面看不出字迹,边角卷曲,纸张发黄,看起来像是谁随手扔掉的废稿。
我翻开一页,念道:“【漏洞记录:第1347条】——‘执念过深者,言出即咒;然若无人应答,则咒不成法’。”
合上册子,我对空气说:“你说的话没人听,就是废话。”
那滩红液颤了颤,不动了。
石室彻底安静下来。
我收起册子,抬脚跨过那滩液体。
寒星赶紧跟上。
我们继续往前走。
黑暗越来越浓,呼吸都变得沉重。我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又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很轻微,但持续不断。
不是机关。
是场域。
这片空间本身就在排斥我,就像身体排斥异物一样。
我摸了摸左眼的裂镜片,低声对寒星说:“待会儿如果我突然倒下,别救我。”
她愣住:“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的我,可能已经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