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在鞋底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有人嚼着骨头走在耳边。
我盯着那串湿脚印,绣鞋的轮廓清晰得过分,边缘还沾着点暗红泥屑。寒星站在我身后半步,呼吸压得很低,左手裹着的布条微微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侧烘烤。
“别碰地上的灰。”我抬手示意她停步,“这脚印是活的。”
她没问为什么,只是把星盘碎片往腰间按了按。那东西现在安分得很,屏幕黑着,连个弹幕都不冒。
我从袖中抽出《天命漏洞手册》——它看起来就是一本破旧的注疏,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字迹潦草得像醉汉写出来的。可我知道,它正悄悄翻动。
一页浮现:
【古兽守陵者,三目视虚妄,声破其神识】。
我合上书,冷笑一声:“渊主还真会装神弄鬼,拿一头瞎守墓的蠢兽当门神。”
话音刚落,前方巨岩猛地一震。
裂缝里渗出的绿雾骤然收缩,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了回去。地面开始轻微颤抖,不是地震那种均匀震动,而是像有庞然大物在底下爬行,爪子刮过岩石。
寒星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怕了?”我瞥她一眼,“刚才吹牛说能扛毒血的时候不是挺横?”
她咬牙:“我不是怕,是……它在叫。”
我没吭声。
确实,空气中传来一种低频的嗡鸣,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吟唱,又像是某种生物在用颅骨共鸣。普通人听不到,但半妖血脉对这类声音特别敏感。
“第三只眼能看穿心魔。”我说,“你要是脑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比如偷偷羡慕隔壁阁主长得比我帅,现在就得疯。”
她翻了个白眼:“主子,咱能别说废话了吗?”
“不能。”我抖开折扇,“废话能缓解紧张。你看我每次杀人前都说一堆,就是这个道理。”
她刚想回嘴,那块巨岩轰然炸裂!
黑影跃出,落地时四蹄砸出一圈尘浪。通体漆黑如焦炭,背上竖着六根骨刺,像谁把断剑插进了它的脊椎。最瘆人的是额头那只竖瞳——金光流转,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人脸在扭曲挣扎。
它盯住了我。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三千年前,我在轮回井畔亲手封印同类。那时它还是完整的灵兽,如今只剩残魂拼凑的躯壳。
“愣着干什么?”我用扇骨敲了下寒星的头,“它怕声波,你不是有星盘碎片?”
她反应不慢,立刻扯下发间红绳,缠住腰间那块青铜片,用力一拧——
咔哒。
碎片变形,成了短戟模样。她将边缘抵唇,深吸一口气,吹响。
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鸣音炸开。
古兽第三只眼猛地抽搐,金光乱颤,像是信号不良的老式投影仪。它仰头嘶吼,声音里带着痛苦和愤怒。
我趁机翻开《天命漏洞手册》,找到那行小字:
【声震则目裂】。
指尖轻点纸面,一股无形波动顺着音波钻入古兽颅内。
它脑袋一僵,竖瞳猛然扩张,接着“砰”地爆开,黑血混着脑浆溅了一地。整个头颅像被重锤砸过的西瓜,塌陷下去,身体抽搐两下,轰然倒地。
安静了。
只有那截短戟还在嗡嗡震颤。
寒星松了口气,抬脚就要上前捡那枚滚落在碎石间的晶核。
“蠢货。”我一脚踩住晶核,“刚才是谁差点被它眼神定住?左眼眨了两下,以为我看不见?”
她讪讪收回脚:“我那是……生理反应。”
“生理反应个屁。”我蹲下身,拾起晶核,放在掌心打量。拳头大小,通体幽蓝,内部有丝状光流缓缓游动。“要不是你体内那点半妖血在抗,你现在已经在幻境里给自己建宗门、收徒弟、写《楚昭批判录》了。”
她嘿嘿笑了声:“那我也得给您留一章,叫‘狗崽子逆袭记’。”
“你想得美。”我把晶核抛给她,“收好。半妖血配古兽核,能炼一件不怕神识攻击的护心镜。下次再遇到这种废物,不用等我开口。”
她接过晶核,攥得紧紧的,脸上笑开了花:“谢主子指点。”
我皱眉:“叫楚昭。”
她缩了缩脖子:“哦……楚昭。”
“嗯。”我转身继续往前走,“记住,别让它贴身放。你血热,容易激活残留意识,夜里做梦梦见自己变成兽首人身,半夜啃墙就不好看了。”
“我晓得。”她快走两步跟上来,“不过主……楚昭,这脚印到底是谁的?”
我没答。
因为答案就在眼前。
那串绣鞋脚印,终点正是这头古兽刚才藏身的岩缝。也就是说,它伪装成了孩童模样,一路引我们过来。
典型的诱敌陷阱。
但我没拆穿。
有些事,现在还不该她知道。
比如,这晶核里的光流,走向和《天命漏洞手册》某一页的批注一模一样。
比如,我刚才那一招“声震目裂”,其实不在手册原文里,是我临时改写的规则补丁。
又比如,寒星吹响星盘碎片时,我分明看见她嘴唇动的频率,比正常发声快了半拍——像是在同步某种外部指令。
但她本人毫无察觉。
我握紧折扇,指节发出轻微脆响。
墓道越来越窄,两侧石壁上的焦痕也愈发密集。空气里那股烧纸味更浓了,像是有人在密闭空间里焚烧大量经文。
寒星忽然拉了下我的袖子。
“怎么?”我头也不回。
“晶核……有点烫。”
我停下脚步。
她摊开手掌,那枚幽蓝晶体表面竟浮现出细密裂纹,内部光流加速旋转,像要冲破束缚。
“你刚才是不是用血碰过它?”我问。
“就……滴了一点,想试试能不能认主。”
我叹了口气:“你是真不怕死。”
正要伸手夺回,晶核突然嗡鸣一声,一道蓝光射向头顶岩壁。
石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整段墓道剧烈一震,上方裂开一道缝隙,掉落一块残破石板。
上面刻着半个字——“孝”。
我和寒星同时沉默。
又是这个字。
三百年前那份“孝道契”的残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盯着那块石板,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契约原件,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渊主故意散播的诱饵。
而我现在,正踩在他设计的节奏上。
“主……楚昭。”寒星低声问,“咱们还往前走吗?”
我看着前方更深的黑暗,点了点头。
刚迈一步,脚下忽然一滑。
低头一看,地面不知何时覆了一层薄薄的灰烬,湿漉漉的,像是刚被水泼过又烘干。而那串绣鞋脚印,竟然重新出现了,从我们脚边延伸出去,指向另一条岔路。
不同的是,这次脚印的颜色是暗红的,像干涸的血。
寒星咽了口唾沫:“这回……还能信吗?”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听见了声音。
不是来自前方,也不是背后。
而是从我们刚刚杀死的那头古兽尸体里,传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
**咯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