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秋·西海畔:
中军帐内的争论如同外面的寒风般激烈,双方将领各执一词,都将目光投向沉默的统帅周云。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无论是立即撤退还是固守待援,都伴随着难以承受的风险和道义上的煎熬。
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周云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争论:“够了!争而无益,需以实据决断!”
他没有立刻做出选择,而是采取了最务实的第一步:“即刻派人,详细清点我军现有所有物资:粮秣、草料、盐巴、药材,精确到石、束、斤!我要在一个时辰内,看到确切的数字!”
命令迅速下达。文书官、军需官以及还能行动的士卒立刻被组织起来,如同梳篦般细致地清理、丈量、记录着从羌人营地缴获的一切。
清点的结果,远远超出了所有将领,包括周云自己的预期。
这座被攻破的营地,并非普通的小部落聚居点,而是一个大型羌人部族精心准备的核心越冬基地!
在营地边缘,巨大的草料垛如同一个个小山包,虽然部分在战斗中被引燃,但剩余的部分,经过清点,其数量之巨,足以供应我军剩余的所有马匹(包括缴获的)安然度过整个寒冬而绰绰有余!
干燥的牧草、堆积的干苜蓿,是战马维持体力的根本保障。
更为关键的是粮食。一座座半埋于地下的土窖被打开,里面堆满了兽皮袋装着的青稞、粟米,以及大量风干的牛羊肉条、奶酪块。
粗略估算,其总量足以支撑目前全军人数两个月的消耗! 这还不算营地内外散落的、正在被收集起来的数千头牛羊以及那些倒毙后可食用的战马尸体。食物短缺的危机,瞬间烟消云散。
羌人同样储备了过冬必需的盐巴——虽是粗砺的青盐,但足以食用和腌制,还有大量采集自高原的草药——用于治疗风寒、跌打损伤及常见疾病。数量虽不及粮草惊人,但支撑全军数月之用,毫无问题。
当这些确切的数字被呈报到中军帐时,所有将领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先前主张立即撤退的一部分人,眼神中也出现了动摇。
充足的物资,彻底改变了战略天平。
周云看着这些数字,心中飞速盘算。
充足的粮草意味着他们无需立刻为生存而冒险突围;充足的药材意味着那两千重伤员并非完全没有希望,至少可以得到基本的救治和缓解,延缓其死亡,甚至其中一部分较轻者或许能挺过来;而大多数轻症将士,在得到充足休息和食物保障后,恢复战斗力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将,先前眼中的挣扎和犹豫已被一种沉静的决断所取代。
“情况已然明朗。”他的声音沉稳了许多,“天不亡我大军,赐此越冬之所。粮草丰足,药材兼备,此乃我军恢复元气之基!”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却坚定:“那两千重伤同袍,皆为我大汉英勇之士,随我穿越绝境,血战至此。如今既有喘息之机,若弃之不顾,我等与禽兽何异?本将…于心何忍!”
“更何况,”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属于统帅的自信与锐气,“我对大汉将士的坚韧与恢复力,有信心!只需十日,不,或许只需七八日休整,我军战力必可恢复大半!届时,是战是走,主动权将重归我手!”
最终,他斩钉截铁地下达了命令:“决议已定!全军就地坚守,依托此营地,固守待变!各营依令行事!”
“谨遵将令!”这一次,帐内的回应整齐了许多。充足的物资和周云的决心,暂时统一了思想。
决心既下,周云毫不迟疑,立刻展现出其作为大将的素养。他亲自带领一众将领,骑马勘察了整个营地及周边地形。
他选择的防线极有章法,并非仅仅困守破烂的羌人营帐:
“以此营地中心为核心,向外延伸五里,构筑环形防御体系!”
“立即驱使所有能动的士卒,并动员轻伤员,就地取土伐木,挖掘壕沟,夯筑土墙!”
“壕沟需深一丈,宽一丈五!土墙不必求高,但需厚实,能抵箭石,墙上开设射孔,墙后搭建简易平台供弩手使用!”
“于外围关键路口、制高点,利用现有车架、巨石,构筑前沿警戒哨堡!”
“将缴获的羌人帐篷皮革、木材,全部用于加固营棚和制作防御器械!”
命令一下,整个营地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尽管士兵们依旧疲惫,但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充足的物资保障,求生和求胜的欲望被重新点燃。在军官们的带领下,人们开始奋力挖掘冻土,搬运木石,夯筑墙体。叮叮当当的作业声和号子声,取代了之前的死寂,虽然依旧透着疲惫,却多了一份顽强的生机。
寒冷的夜幕下,汉军的临时营地上,无数火把被点燃,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勾勒出一条正在逐渐成型的、粗糙却坚实的防御轮廓。周云站立在即将完工的土墙上,望着远方漆黑一片的荒野,目光深邃。
他知道,羌人的反扑很快就会到来。但他选择相信他的士兵,相信帝国的坚韧,也相信这片意外获得的越冬基地,能为他们赢得宝贵的恢复时间。一场艰苦的防御战,即将在这西海之畔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