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芬把那张画了灯笼步骤的纸折好，夹进缝衣针线包里。她刚站起身，一阵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干枯树叶擦地的声音。天色还亮着，阳光斜照在墙根，她抬头看了看天，知道秋末的日子不等人。
她转身进了厨房，锅里剩的粥热了热，自己喝了半碗。林建华坐在小凳上擦工具箱，螺丝钉排成一列，铜丝绕在铁片上。他抬头问：“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小强去上学了。”她说，“孙桂香一大早就出门找零工。”
林建华点点头，没再说话。可她心里明白，再过几天就该下霜，大白菜要入库，萝卜得埋窖，不然冬天吃不上几口新鲜菜。
她放下碗，走到水龙头边洗锅。赵大妈提着空篮子回来，见她站着发愣，就问：“想啥呢？”
“冬储的事。”她说，“今年菜放得早，咱们得赶在头拨买齐。”
赵大妈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我昨儿听供销社老刘说，这礼拜就发票。”
“那就得动手了。”李秀芬拧紧水龙头，“男人去买菜，女人挖菜窖，行不行？”
赵大妈眼睛一亮：“你牵头？”
“我来安排。”她说，“你去喊钱婶和孙桂香，我去跟林建华说。”
话音没落，她转身敲开自家屋门，对正在穿外套的林建华说：“今天厂里要是能请个假，你就别去了。”
“咋了？”他停下动作。
“买冬菜的日子到了。”她说，“你得带队去排队，周建国也得叫上，赵师傅要是有空也得拉来帮忙。”
林建华皱眉：“厂里正赶工。”
“可菜晚了就没了。”她说，“七户人家等着这一冬的口粮，谁家都不宽裕。”
他沉默一会儿，点头：“行，我跟班长说一声。”
她松了口气，又跑去隔壁。钱婶正对着镜子梳头，听见动静探出头：“有事？”
“明天开始冬储。”李秀芬说，“你力气小，就在家挑菜叶、铺干草，防潮用。”
钱婶犹豫了一下：“我家那点地方……”
“不用你出地。”她说，“菜窖挖在院子东角，离你窗户远。”
钱婶这才答应。她又去找孙桂香，人不在家，就留了话给赵大妈转达。
下午太阳还没落，林建华带着消息回来了。“周建国答应去，赵师傅也说抽得出时间。”
“那就定明天一早。”她说，“我去准备扁担和板车。”
夜里下了点小雨，地面湿漉漉的。第二天清早，林建华、周建国、赵师傅三人扛着扁担出门时，天刚透亮。他们到供销社门口，队伍已经排了半条街。赵师傅把板车横在路边，占了个位置。有人想往前挤，他直接站出来：“我们幸福里三号院七户人家，今儿都指着这车菜过冬。”
那人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动。
周建国机灵，看见前面有个老太太腿脚不便，主动帮她扶着车把，还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老太太感激，也让出半个身位。林建华掏出个小本子，把每户要的数量写下来：赵家一百斤，孙家八十，钱婶五十，吴家九十……他算得仔细，票证不能超，也不能少。
等轮到他们，十车大白菜装得结结实实。赵师傅检查了一遍捆绳，确认不会散架才点头出发。
这边李秀芬也没闲着。她一早就召集几个女人在院里碰头。赵大妈拿铁锹试了试土，直摇头：“这地硬得很，得先松土。”
“那就轮班挖。”李秀芬说，“两小时换一拨，中间喝姜茶。”
她从厨房端出一锅红糖姜水，每人盛了一碗。孙桂香捧着碗没说话，可手一直在抖。李秀芬知道她担心小强放学没人管，就说：“孩子回来让他自己热饭，咱们中午前肯定挖完。”
钱婶穿着旧布鞋站在边上，看着她们动手，迟疑了一会儿，也挽起袖子：“我……能不能搭把手？”
“当然能。”李秀芬递给她一把小铲子，“先把表层碎石清走。”
吴婶听见动静也出来了，嘴上抱怨：“又是挖又是搬的，累死个人。”可看大家真干起来，她还是拿了把扫帚，帮着清理堆在一旁的砖块。
铁锹插进土里发出闷响，一下接一下。赵大妈负责监工，一边铲一边喊：“深一点！底下要平！”李秀芬时不时过去看看进度，顺手帮孙桂香扶住锹柄。钱婶虽然力气小，但做事细致，把挖出来的石头一块块码整齐。
快到中午时，菜窖终于见了形。长六尺，宽四尺，深三尺，四壁还算平整。李秀芬铺了一层干草，又让孙桂香把之前腌咸菜剩下的碎菜叶撒进去，防潮用。
这时候，远处传来板车轱辘声。林建华他们回来了。
十车白菜停在院门口，沉甸甸的。男人们一个个卸货，林建华带头扛最重的一捆，周建国用油布在旁边搭了个临时棚子，盖住还没入库的菜。赵师傅蹲在窖边指挥：“白菜要头朝外，根朝里，一层草一层菜，通风防烂。”
李秀芬赶紧招呼女人们过来帮忙。赵大妈递工具，钱婶往窖里递干草，孙桂香和吴婶一起搬小筐。李秀芬自己守在入口，检查每颗菜有没有坏叶，剥下来的菜帮子随手堆在一边，晚上还能炒一锅。
太阳升到头顶，汗水顺着林建华的额角往下流。他脱了外衣，只剩一件汗衫，肩头全是灰印。周建国蹲在地上喘气，赵师傅拄着铁锹直腰。
李秀芬端着红糖姜茶挨个送。林建华接过碗，一口气喝完，把碗递回去：“还有一车萝卜，得赶紧搬。”
“马上就好。”她说。
最后一筐萝卜入窖时，已经是午后。她亲手把窖口封好，盖上木板，再压上几块砖防风。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板车靠在墙边，沾满泥。
林建华和周建国一起收拾工具。周建国笑着问：“明年要不要修个砖窖？省得年年挖。”
“可以想想。”林建华擦着扁担说，“就是得攒材料。”
赵师傅站在门口，看了眼封好的菜窖，说：“明儿该检查炉子了。”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应声。赵大妈说：“我家烟囱得通一通。”钱婶也点头：“是该准备了。”
李秀芬坐在自家门前的小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茶是刚泡的，水汽往上冒。她看着院子里的人陆续回家，门窗开着，炊烟一缕缕升起。
林建华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两人没说话，听着隔壁传来切菜声，还有孩子跑过院子的脚步声。
周建国还在台阶上坐着，等王霞下班。他抬手抹了把脸，把毛巾搭在膝盖上。
李秀芬低头喝茶，热气扑在脸上。她听见赵大妈在屋里喊：“今晚炖白菜粉条，谁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