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芬把最后一块布料对齐,踩下踏板,缝纫机发出均匀的嗡声。针脚拉直,线尾收好,她剪断线头,抖了抖新被套,铺在竹竿上晾着。太阳刚过屋檐,照在蓝底白花的布面上。
她转身回屋,顺手拎起炉灰桶,走到院角倒进垃圾筐。路过公用厨房时,脚步顿了一下。灶台上堆着两个黑锅,锅底还冒着冷烟,水槽里泡着碗筷,油花浮在水面。墙角的煤筐歪着,半袋煤渣撒了一地。
赵大妈提着水桶从井边回来,见她站在门口,说:“又没人管了,谁用完都不收拾。”
李秀芬没说话,回屋端出一盆热水,拿了块旧抹布进去。她先把水槽里的碗捞出来,摞在边上,再倒些碱面进去刷池子。泡沫泛起来,带着一股涩味。
“你这是干啥?”吴婶正好过来,手里拿着小药罐,“我等着熬药呢,你占着地方怎么弄?”
“等我两分钟。”李秀芬低头刷着,“这池子堵了,得通一下。”
吴婶哼了一声,把药罐放在一边的灶台上,自己搬个小凳坐下。“每次都这样,谁先来谁用,哪有那么多讲究。”
李秀芬擦干手,从盆里捞出一团头发和菜叶,扔进旁边的垃圾袋。她抬头看吴婶:“你这药得熬多久?”
“一个钟头,小火慢煎。”吴婶翻着带来的小本子,“大夫说了,不能断火。”
“那要是别人也卡这个点做饭呢?”李秀芬把抹布拧干,开始擦灶台边缘,“王霞夜班回来那回,想给孩子热奶,等了四十分钟才轮上炉子,孩子都哭了。”
吴婶撇嘴:“那是她自己不会安排。”
“可咱们就这么两个灶眼。”李秀芬指了指两边的炉口,“一家熬药,一家做饭,第三家就得干等。要是谁都能用完就走,锅碗撂着,炉灰不扫,日子久了,谁都不痛快。”
赵大妈在门口听见了,把水桶放下:“说得对!早该立个规矩了。”
“立规矩?”吴婶扭头,“你还想管到我头上?”
“不是管谁。”李秀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我是想排个值日表,每天两家负责打扫,月底轮一遍。谁用完灶台,自己擦干净,水槽不留残渣,煤灰当天倒。大伙儿互相看着,也省得吵架。”
赵大妈凑过去看:“写好了?念念。”
李秀芬展开纸:“早上六点到八点,第一班;八点到十点,第二班……每家按门牌顺序排,一天两户,负责扫地、清灰、通水槽。周末加一次大扫除,全院一起动手。”
“那我熬药怎么办?”吴婶盯着她,“难道让我半夜起来?”
“可以提前报备。”李秀芬说,“要是有特殊情况,比如病人要煎药,大家让一让。但用完之后,锅要刷,灶台要清,不能一直占着。”
赵大妈拍手:“这法子好!谁不守规矩,下次分煤球的时候,咱们可得记一笔。”
有人在院子里笑出声。周建国从屋里探头:“那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赖着不走。”
李秀芬把纸贴在厨房门框旁边,用图钉钉住。红纸黑字,写着“厨房使用公约”。
当天晚上,她重新誊了一份正式告示,用红纸抄清,底下留出空白让人签字。第二天一早,挂在厨房外的电线杆上。
头三天,还算顺利。值日的人按时来扫地,用灶的也记得擦台面。到了第四天清晨,李秀芬做饭时发现前夜的灶台没擦,油渍糊在炉圈上,火苗压得发暗。
她没吭声,拿抹布蘸碱水一点点刮干净。洗完锅,她在值日表后面添了一栏,写着“清洁情况”,画了个空格。
中午,她在院里晾衣服,随口说:“昨天谁用的灶?炉圈都没擦,火都点不利索。”
赵大妈立刻接话:“我看见是吴婶家,晚上七点多熬完药走的。”
吴婶正在喂鸡,听见了,手一顿。她没反驳,也没走开。
当晚六点,她提着药罐进来,把炉子生好,放上砂锅。半小时后,她主动拿来抹布,把旁边的灶台擦了一遍。药还没熬完,她先刷了锅,摆在架子上。
李秀芬路过看了一眼,没说话,点了点头。
第五天,钱婶带着儿子出来倒水,看见厨房地面扫得干干净净,水槽边上还摆了块干抹布。她愣了一下,回头对她儿子说:“人家定的规矩,还真管用。”
又过了两天,赵大妈组织人刷墙。各家凑了半桶白灰水,把厨房里发黄的墙面重新刷了一遍。李秀芬找了块硬纸板,在每个灶台上方写了编号:一号灶、二号灶。
郑老爷子拄着拐杖过来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墙上的公约,又瞧了瞧干净的地面,低声说:“这地方,总算像个过日子的样了。”
李秀芬听见了,转头问他:“您要不要也排个班?轻省的活儿,比如检查水槽有没有堵。”
老爷子摇摇头:“我老了,不中用了。”
“您看着就行。”她说,“谁要是偷懒,您喊一声,大伙儿都听您的。”
老人没应,但第二天开始,他每天早上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手里端着茶缸,眼睛时不时瞟向厨房。
第三周,轮到吴婶值日。那天她早早来了,把煤筐扶正,往里添了新煤块。中午她家炖菜,香味飘出来,她盛了一小碗,递给刚好路过的孙桂香:“尝尝,多炖了点。”
孙桂香受宠若惊,连忙推辞。吴婶直接塞进她手里:“现在规矩明明白白的,谁也不占谁便宜,吃口饭也踏实。”
傍晚,李秀芬收了最后一件晾晒的床单。她把竹竿靠墙放好,转身看见赵大妈端着一碗温水走过来。
“喝点。”赵大妈递给她,“忙了一天。”
她接过碗,水不烫,刚好入口。
院子另一头,孩子们围着厨房门口跑闹。乐乐跟在小强后面追,两人笑着撞到一块。吴婶蹲在灶台前,正用钢丝球擦炉架,袖子挽到胳膊肘,额头沁着汗。
赵大妈站她旁边,翻着值日表:“下周轮到周家和钱家,得提醒他们提前排时间。”
李秀芬望着那扇贴着红纸的门,上面的字迹已经被风吹得有点毛边,但还能看清。
她低头喝水,碗沿碰到嘴唇,水纹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