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寡妇冲进屋时,怀里还抱着孩子,声音发抖:“秀芬!郑老爷子倒在门口了!”
秀芬手里的图纸刚拿出来一半,听见这话立刻站起身。她顺手抓起桌上的凉白开和搭在椅背上的湿毛巾,跟着孙寡妇往外跑。
院子里的孩子们还在玩纸飞机,小强刚把一架新折的扔出去,看见秀芬急匆匆出来,也停下脚步。
“怎么了?”
“别问,让开。”秀芬从他身边走过,直奔郑老爷子家门口。
老人果然倒在地上,侧着身子靠在门框边,脸色发灰,额头全是汗。他眼睛睁着,但没力气动弹。
秀芬蹲下,把手巾沾了水,轻轻擦他额头。“老爷子,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人眨了眨眼,喉咙动了动,声音很轻:“……没事,歇会儿就好。”
“别说话,省点力气。”秀芬把水杯递过去,扶着他喝了一小口,“孙姐,你快去喊建华,让他赶紧回来。再叫赵大妈拿条厚垫子来,铺在阴凉处。”
孙寡妇点头就跑。
秀芬又摸了摸老人的手腕,心跳有点快,但还算稳。她想起前两天他送木盒的样子,走路虽然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这才几天,人就倒下了。
赵大妈抱着垫子过来,两人一起把老爷子挪到门廊下的阴凉地。林建华也赶到了,裤腿上还沾着厂里的油渍。
“怎么样?”他问。
“腿使不上劲,意识清楚。”秀芬说,“得先让他缓过来,再想办法。”
林建华蹲下看了看:“要不背他去医院?”
“不去。”老人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坚决,“死不了,不用折腾。”
秀芬没坚持。她知道这人一辈子独居,最怕麻烦别人。但她也不能看着他躺在地上。
她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那天他做的工具匣,四角方正,轮子灵活,是给修鞋匠用的。那样的底座,能不能改成能扶着走的小车?
她看了眼林建华:“咱能不能做个助步的东西?让他扶着走路省力。”
林建华皱眉:“没现成的,怎么做?”
“用他的材料。”秀芬说,“他屋里有木板、刨子、钉子,咱们借他自己的东西做,做完就是他的。”
林建华想了想:“行,试试。”
两人进屋翻找。角落里果然有个旧箱子,打开一看,几块松木板码得整整齐齐,还有砂纸、尺子、铁皮包角。工具齐全,只是落了层灰。
秀芬拿出纸笔,照记忆里医院见过的那种助行架画了个草图。低一点,带轮子,前面加个平台能放胳膊,两边把手要圆滑。
“你负责锯和钉,我来磨边。”她说。
林建华点头,搬出小桌子当工作台,开始量尺寸。秀芬挑了两块厚实的板子,用砂纸一点点打磨边缘。她记得老人手上有茧,但皮肤薄,一划就破,所以每个角都磨得温润。
赵大妈端了碗绿豆汤过来:“你们真是费心了。”
“他一个人不容易。”秀芬头也没抬,“能动起来,日子才好过。”
做了两个多钟头,架子基本成型。四个小轮装在底部,前面留出空档,方便迈步。把手缠了布条,防滑又舒服。
推到老人面前时,他睁大了眼:“这是……做的?”
“您看看合不合适。”秀芬扶他坐起来,“咱们慢慢试。”
林建华在另一边托着他胳膊,秀芬把小车推到身前。老人双手抓住把手,试着站起来。脚刚落地,腿还是软的。
“别急。”秀芬扶着他腰,“往前走,车带着您。”
一步,两步。小车稳稳地向前滑,老人的身体渐渐挺直。走到院子中间,他停住,喘了口气,脸上竟有了点血色。
“比拄拐强。”他说。
周围有人围过来。钱婶站在自家门口,难得没关门,看了半天才说:“这想法真巧。”
赵大妈直接抹了眼角:“秀芬这闺女,心细到家了。”
老人回到屋里,坐在床边,盯着那辆车看。过了会儿,他抬头:“你们……费这么多工夫,图啥?”
“不图啥。”秀芬说,“您还能做那么精细的盒子,说明手不抖,脑子清楚。只要能走,就不该困在屋里。”
老人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车把手,一下,又一下。
当天晚上,秀芬正在灶台前热饭,门外响了三下敲门声。
她开门,是郑老爷子站着,手里拿着一把小木锉,还有一块打磨好的槐木片。
“这个给你。”他说,“你想学,我可以教。”
秀芬愣住:“教什么?”
“刨木,接缝。”他声音低,“你做的这车,结构对,就是边角不够顺。明天我教你。”
她接过木锉,沉甸甸的,手柄被磨得很光。
第二天一早,她在自家门口支了小凳,拿着那块木片练。郑老爷子坐在旁边,指点她怎么用力,怎么听木头的声音。
林建华下班回来,看见她满手木屑,笑了:“你还真学上了?”
“他说教,我就学。”她低头继续推刨子,“人家肯教,是信得过。”
中午太阳上来,院子里暖和了。孩子们又聚在一起玩铁环,笑声一阵阵传过来。
郑老爷子扶着新车走到院中,停在花坛边。他望着那群孩子,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转身,朝秀芬招手。
她走过去:“怎么了?”
“再来一块木料。”他说,“我想做个长条凳,摆在门口。坐着晒太阳,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