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照到院墙根，李秀芬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签子织毛线。乐乐趴在她脚边的席子上，两只小手在地上乱抓，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她低头看了眼孩子，把毛线往胳膊上绕了绕，腾出手把乐乐往后拽了拽，怕他爬到风口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周家那扇旧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妞妞从里面钻出来，身上穿着半旧的蓝布衫，裤脚一高一低。她蹲在墙角，从口袋里掏出半个冷馒头啃了起来，鼻尖冻得发红。
秀芬放下毛线，走过去蹲下。“怎么又一个人在外面？”
妞妞抬头看她，没说话，只是把馒头往嘴里塞了塞。
“妈妈还没醒？”秀芬问。
妞妞点点头，声音很小：“妈昨夜没回来。”
“那你爸呢？”
“爸躺着。”她指了指屋里，“腿疼，起不来。”
秀芬皱了眉。前两天听说周建国在厂里装卸时摔了，伤了腿，这几天一直没见他出门。她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围巾裹在妞妞脖子上，拉着她就往自家屋走。
屋里炉子还烧着，热乎气扑在脸上。她把妞妞按在小凳上，倒了碗热水让她暖手，又从锅里舀出半碗温热的玉米糊糊，加了一勺白糖搅匀，端到孩子面前。
“吃吧，吃完就不冷了。”
妞妞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像是怕有人追出来。
秀芬翻出一双林建华小时候留下的旧袜子，给妞妞换上。刚系好带子，听见外面有动静。她抬头一看，周建国拄着一根木拐站在门口，脸色发白，额头上一层细汗。
“秀芬……孩子没闹你吧？”
“哪的话。”她起身扶他坐下，“你这腿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
“我想看看她。”他喘了口气，“王霞倒夜班，凌晨才回，现在睡着。我本想自己带一天，可这腿……动不了。”
他说完想伸手去拉妞妞，结果身子一歪，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秀芬赶紧扶住他胳膊，顺手把乐乐抱远了些，免得撞到。
“你这样不行。”她说，“妞妞在我这儿，你安心养伤。等晚上王霞醒了，再接回去。”
周建国摇头：“不好麻烦你，你们也有孩子要照看。”
“两个娃一起玩，不费事。”她把妞妞拉过来，“你看她，在我家也不哭，吃得香。”
妞妞仰头看着父亲，小声说：“这里有粥，还有糖。”
周建国愣了一下，眼眶有点发酸。他低下头，手指抠着拐杖上的木刺，半天没说话。
最后他点了头：“那就……先谢谢你了。”
秀芬摆摆手：“别客气。咱们住一个院子，谁没个难处。”
中午林建华回来吃饭，看见妞妞坐在炕边和乐乐拍手玩，愣了下。“这是周家闺女？”
“嗯，他爸伤着了，他妈睡觉，没人管。”秀芬递过饭盒，“你快吃，凉了。”
林建华扒了两口饭，忽然说：“我听说运输队那边查事故责任，暂时不让他上班，也没工分。”
“那家里不是断了收入？”
“是。”他压低声音，“但人没事就好。你要多帮衬点，也是积德。”
秀芬点头，没多说。
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王霞回来了。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眼睛底下一片青黑。一进院子就喊：“妞妞！妞妞！”
赵大妈从厨房探出头：“在秀芬家呢！吃了一天，睡了一觉，乖得很！”
王霞冲过去推开门，看见女儿正趴在炕上，和乐乐一起叠纸船，秀芬坐在旁边缝衣服。屋里干净，炉火旺，孩子脸上红扑扑的。
她站在门口，没动。嘴唇抖了一下，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
秀芬抬头看她：“回来啦？锅里有粥，热着。”
王霞走进来，一把抱住妞妞，脸贴在孩子头上，半天没抬头。妞妞搂着她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今天吃了糖。”
“姐……”王霞松开孩子，看向秀芬，声音发颤，“谢谢你。”
“别这么说。”秀芬把针线放一边，“你也累了一夜，坐会儿。”
王霞没坐。她从兜里掏出两张粮票，伸出来：“这点东西，你收下。”
秀芬按住她的手：“拿回去。孩子吃饱穿暖就行，我不图这个。”
王霞眼圈更红了。她把手收回来，攥紧了粮票，低声说：“以后你有事，尽管叫我。”
“行。”秀芬笑了笑，“现在你就该回去补觉。”
王霞点点头，牵着妞妞走了几步，又回头：“明天……我还得上夜班。”
“那就继续送来。”秀芬说，“放心。”
第二天一早，妞妞又被送了过来。这次是王霞亲自送的，只说了句“麻烦你了”，转身就走。秀芬看出她脚步虚浮，连鞋带都没系紧。
她给两个孩子一人发了张纸，教他们折小船。乐乐不会，光知道撕，妞妞倒是学得认真，小手笨拙地折着角。
“姐姐折得好。”秀芬摸摸她头。
妞妞抿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中午吴婶路过厨房，听见王霞在里面道谢，声音一句比一句诚恳。她站在水池边洗手，耳朵竖着听了会儿，转身就去了自己家门口，对着晾衣绳另一头的钱婶嘀咕：
“谁家孩子都管，图啥？我看她是想攀关系。司机家能调近岗，说不定就想走这条路。”
钱婶没应声，低头整理毛线。
这话被赵大妈听见了。她正在扫院子，扫帚一顿，抬头就说：“人家图啥？图你夸她？孩子没人看，她伸手帮一把，天经地义！你要是有这心，你来带啊？”
吴婶脸一沉：“我没说不让帮。”
“那你少背后嚼舌头。”赵大妈把扫帚往地上一蹾，“秀芬天天炸麻花给你送，你还说风凉话？良心让猫叼了？”
吴婶没再吭声，提着水桶进了屋。
这些话秀芬不知道。她还在屋里教孩子叠纸船。阳光照进来，落在两张小脸上。乐乐终于学会了一个角，咧着嘴笑，口水流到纸上。
她拿布给他擦了擦嘴，把船放进盆里。水是刚烧开晾温的，纸船漂着，晃晃悠悠。
妞妞指着船：“能漂到厂里吗？”
“能。”秀芬说，“顺着水流，就能漂到你爸上班的地方。”
妞妞眼睛亮了：“我要写个字，让爸爸早点好。”
秀芬找来一支铅笔头，让她在船底写了“爸爸快好”四个字。
纸船晃着，碰到了盆边。
秀芬把盆往阳光下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