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白在办公室门口驻足片刻，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季寻墨离开的方向。李安将他这副罕见的踌躇模样尽收眼底，忍不住投去鄙夷的一瞥。
“怎么？他跟在于小朵身边，能有什么危险？”
“没有。”江墨白收回目光，回到座位坐下，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望向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难题。
“十二岁...距离‘异能人’训练部的标准年龄线，只差一年。”他坐在李安对面，手肘支着桌面，指尖轻抵下颌，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眸的样子沉静得引人怜惜。
李安闻言，用力搓了把脸，仿佛想把震惊搓掉：“你给高层当了四年牛马，终于疯了？”
“就那小身板，撞一下感觉骨头架子都能散。你连基础能力测试都没给他做，现在送去不是纯粹作孽吗？”她持续输出，觉得好友出门捡个孩子回来，智商仿佛也跟着掉了线。
“我知道。”江墨白微微蹙起那双漂亮的眉，“但我感觉他的体质没那么简单。”
“还说不是亲儿子，你这比当爹妈的都上心。”李安翘起腿，将指间未点燃的烟摁进烟灰缸。
“小心点，关心则乱。”
她这话多半是玩笑。与执判官相处这些年，她笃信一个道理：人会乱，关心会乱，但江墨白不会。
情感模块的缺失是他们共有的特征，所谓的“关心”，更像是一种设定好的程序反应。他会关心一个孩子，这很正常，总不可能产生什么...额超出常理的情感。
至于她如何看出江墨白对那孩子的特别...大抵是直觉。
况且，那孩子看着也不像坏人。
李安的思绪还在飘忽，江墨白已迅速切入了正题。他从怀中取出那张小心保存的合照，神色变得严肃，将照片推到李安面前，指尖点着照片上的年轻男子。
“说正事。这个人，认识吗？”
李安慵懒地拾起照片，待看清上面的人像时，眉头瞬间紧锁。她沉默地注视着照片，良久无言，最后将照片反扣在桌面上。
江墨光从她的反应就已明白，事情绝不简单。李安是基地里少数他能交付信任的人，即便其中有误会，他也必须尝试澄清。
“你先说。”他道，想先听听这误会有多深。
“哦，没什么。”李安语气试图轻松，“江教授唯一的学生嘛，以前基因部的骨干。后来...离开了。”
“原因？”
李安瘫在椅子里沉默片刻，与江墨白对视着，最终撇了撇嘴，决定坦言：“他发现了当时基地在进行危险的人体实验，只告诉了我们几个——我，江教授，还有参与‘千人计划’的几位核心。但最后还是被那群...被基地高层发现了。”
她及时刹住了某个不雅词汇。
“后来就有传言，说是高层为了掩盖事实造的谣，指控他盗取基因核心之类乱七八糟的罪名。信这种鬼话的人脑子都有问题，核心要是真丢了，第一个被查的就是江教授和我们这帮人。他要是真干了，早就没命了，光是除名顶什么用。”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惋惜：“我其实挺佩服他的。可惜了...他没能留下后代。”
“好好休息一下。”江墨白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的后代来了。”
李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最近工作量实在太大，对于一些不那么紧要的信息，她的处理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就在她试图理解“后代”二字的含义时，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办公室门被“砰”地推开，于小朵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李姐！基因库里...没有他的基因存档！”
李安先是习惯性地批评了年轻人不够稳重，随后将目光投向江墨白，眼神复杂难辨：“现在，该你说了。”
江墨白一直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柔和了些。他看向于小朵，清晰地说道：“他叫季寻墨，十二岁。麻烦你帮他建立基因存档，顺便录入身份信息。”
于小朵愣了一下，才怔怔地应了声“好”。
而李安在听到“季寻墨”三个字时，瞳孔骤然收缩。
所以，江墨白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竟然是...
“那对夫妻...还真是...”她喃喃道，由衷地感叹，桌下的手猛地攥紧，又缓缓松开，像是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当初季初衷发现人体实验后没有大肆声张，是因为有了孩子，多了软肋。若是他因反抗而遭遇不测，妻子也难以幸免，那孩子谁来照顾？
他居然活下来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李安在心中立刻定下了前往基地楼的行程。多年未见，她确实该去和江教授好好“叙叙旧”了。
她的目光与于小朵对上。或许是因为季寻墨身份的冲击，让她此刻异常清醒。她看着于小朵，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道：“你现在在这里，那季寻墨谁看着？”
江墨白也带着询问看向于小朵。
“哦，我把我弟叫来了。”
“我没记错的话，你弟弟是‘异能人’？”江墨白确认道。
于小朵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李安的右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某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江墨白继续说着：“我在贫困区发现两具尸体，怀疑可能是季寻墨的父母，希望你帮忙验一下。”
李安头也没抬：“不可能。”
“拜托了。”
“我的意思是...”李安的话还未说完，走廊尽头冷凝室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
“啊————！！！”
声浪如同海啸，瞬间打破了基因部的宁静。
原本埋头工作的研究人员们纷纷探出身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
基因部平日里研究的“妖魔鬼怪”不在少数，尖叫的样本也不是没见过，何况江执判还在这里坐镇，没什么可担心的。
众人互相看了看，又默默缩回了各自的岗位。
于小朵却瞬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惊恐地对着李安喊道：“完了李姐！他俩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快去看看！江墨白！江...江墨白？”她下意识想寻求身边人的帮助，一转头，却只看到旁边那张空荡荡的、椅面还在微微晃动的转椅。
早在惨叫声传来的瞬间，江墨白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门口。
江墨白冲到基因储存工作室外，用力拧动门把——纹丝不动。门从里面锁住了。
心头一紧，他无暇多想，后退半步，左腿迅猛发力，一记侧踢重重踹在门锁位置。
“砰！”
结实的马丁靴在门板上留下清晰的印记，锁舌崩裂，门应声弹开。
室内，季寻墨和于小朵的弟弟——于小伍，正瑟缩在墙角。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嚎叫，显然源于后者。
至于发生了什么...
时间倒回片刻之前。于小朵在冷凝室的基因库系统中，反复检索也找不到“季寻墨”的记录，顿时如临大敌。
近些年，基地几乎对所有能找到的人类都进行了基因存档，怎么会漏掉一个？这孩子年纪尚小，若被发现是“黑户”，后果不堪设想。
难不成...是怪物伪装成了人类？！
连江执判和李姐都被蒙蔽了？
难道只有自己窥破了真相？
于小朵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既兴奋于可能揭穿阴谋，又害怕季寻墨真是怪物所化，情急之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正在隔壁休息区神游天外的弟弟于小伍拽了过来，临时充当“保安”。
平心而论，这算是下意识的合理举动——她弟弟看起来十四五岁，体格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健壮。若季寻墨真是怪物，那种能瞒过执判官的级别，绝非她一个文职人员能应付的。
安排好后，于小朵就火急火燎地冲出去汇报了。
按照季寻墨后来的描述，于小朵当时看着他，颤声说了几个“你...你...”，然后就拽着个男孩飞奔离开，留下他和那位新来的“保安”大眼瞪小眼。
那是个看起来比季寻墨大一两岁的男孩，顶着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倔强地翘着。他穿着简单的卫衣和工装裤，身形匀称，此刻正有些茫然地挠着头，显然还没完全搞清状况。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最终还是那男孩先开了口，带着点试探：“那个...我姐说，让我在这儿...呃，陪着你？”他似乎也觉得“看守”这个词不太妥当，临时换了个说法。他的眼睛是澄澈的琥珀色，眼神干净，透着股未谙世事的直率。
季寻墨点了点头，没说话。长期的独自生活让他习惯性地保持警惕，尤其是在这陌生的环境里。
男孩见他不答话，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在墙边的板凳上坐下，叹了口气：“唉，我姐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站着不累吗？坐啊。”
季寻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了，但身体依旧微微紧绷。
“我叫于小伍。”男孩主动报上名字，侧头看他，“你呢？”
“季寻墨。”
“哦。”于小伍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板凳边缘，似乎在努力找话题，避免冷场。他瞥了一眼季寻墨过于安静和警惕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与当前的环境和两人初识的关系格格不入。季寻墨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对上那双写满真诚困惑的琥珀色眼睛。
于小伍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得有点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有点好奇。感觉你挺安静的，说不定...想法会不太一样？”他的逻辑有些跳跃，但那份毫无心机的坦诚，反而让人生不起反感。
季寻墨沉默了片刻。心动？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太过奢侈和遥远。在贫困区，活着已用尽全力。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知道。没想过。”
这个回答似乎在于小伍的意料之中，他又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也是...这世道，想这些好像是有点奇怪。”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放弃了思考这个难题，转而问道，“那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还...是我姐和江执判一起带回来的？”
他的问题很直接，但没有探究的恶意，更像是一种单纯的关心和好奇。
季寻墨抿了抿唇。他不太习惯向陌生人透露太多，但于小伍身上有种让人放松的气质。他斟酌着，避重就轻地简单说道：“江执判...带我来的。我以前，住在周边地区的外围。”
即使他说得含糊，但“周边地区外围”这几个字，已足够让于小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男孩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同情和惊讶：“外围？！天哪，那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的反应直接而真切，没有虚伪的客套，让季寻墨一直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间松弛了一点点。
就在于小伍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季寻墨的目光却被房间一角的某台仪器吸引了——那是于小朵刚才操作过的基因存档查询终端。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迅速闪过。
他必须知道父母是否还有记录留下。
他站起身。
“怎么了？”于小伍疑惑地问。
季寻墨没有回答，径直走向控制台。他的动作很快，手指在冰冷的触控屏上快速滑动，回忆着于小朵之前的操作步骤。
在于小朵刚才操作机器查询基因存档时，他就已悄无声息地记下了步骤。当他集中注意力观察于小朵的动作时，五感仿佛被瞬间放大，一切细节都无比清晰。
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学习速度快得惊人。
无论是觉醒了某种超能力，还是别的什么，此刻他都无暇深究。
他记得父亲曾提过，这台控制器不仅能查询基因存档，还能手动调阅录入的身体状况报告。父母生死未卜，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验证。
在末日，失踪几乎等同于死亡，希望微乎其微。
季寻墨迅速操作着控制台。他清楚私自操作设备的后果，但若假手他人，一个父母被基地除名、自己却是“黑户”的孩子，无论怎么解释都对他不利。
他的目标是寻找父母的踪迹，而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喂！你...”于小伍吓了一跳，也跟着站起来，想阻止却又有些犹豫。他看得出季寻墨神情中的决绝，那不像是在胡闹。
就在这时，冷凝室的密封门发出轻微的“嗤”声，开启了一条缝隙。于小伍下意识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下一秒，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爆发出来：
“啊——！虫子！好大的虫子！！！”
于小伍整个人弹跳起来，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冷凝室内部，几乎要缩到季寻墨身后去。
季寻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心头一跳，立刻中断操作，关闭了冷凝室的门。
他顺着于小伍惊恐的目光看去，只见低温白雾缭绕的储藏架缝隙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的阴影快速蠕动了一下，体型似乎...确实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