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大亮，驱散了黎明前的薄雾，也清晰地映照出界碑之后那片广袤、苍凉的土地。
江北。
与江南水乡的温润灵秀截然不同，这里的天空显得更高远，呈现出一种坚硬的湛蓝色。初冬的风毫无遮拦地掠过旷野，卷起干燥的尘土和枯黄的草屑，带着一种刺骨的干冷，刮在脸上隐隐作痛。放眼望去，地势起伏，多是些覆盖着耐寒灌木的丘陵，远处有山峦如黛青色的巨兽脊背，沉默地伏在地平线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枯草和一种北方特有的、带着些许荒蛮的气息。
跨过那道刻着“江北”二字的古朴界碑，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身后青岚镇的惊心动魄，官道岔口的血腥未散，都成了江南旧事。而前方，是未知的旷野，是必须直面的、属于自己的战场。
“先离开官道。”萧逐风背着顾停云，声音沉稳，迅速做出判断。他脸色微白，额角见汗，背负一人疾行对他的消耗也不小，但眼神依旧冷静如冰。“影楼的人随时可能追来，或者有新的眼线。我们需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势，从长计议。”
叶星澜无声地点头，如同最可靠的影子，率先偏离官道，掠向右侧一片地势较为复杂的丘陵地带。他的身影在枯黄的灌木丛中几个起落，便已探明前方大致情况。
秦烈持枪断后，焚寂枪低垂，警惕地扫视着来路与四周。踏入江北地界，他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这片土地的气息，与他南疆故土的湿热丛林截然不同，却同样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鲁小班和赵教头紧跟在司徒晚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土路上。鲁小班抱着他的宝贝工具箱，紧张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赵教头则不时回头，脸上惊魂未定。
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没入丘陵的阴影中，寻了一处背风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凹陷处暂时歇脚。
萧逐风小心地将顾停云放下，让他靠坐在岩石上。顾停云脸色依旧苍白，但经过这番颠簸，眼神中的虚弱感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坚韧取代。他尝试缓缓运转内力，经脉依旧刺痛，但比昨夜那种几近崩断的感觉好了些许。
司徒晚立刻上前，再次为顾停云诊脉，眉头微蹙。她取出银针，在他手臂几处穴道快速刺下，疏导着因颠簸而略有紊乱的内息。
“必须尽快找到稳定的地方煎药，你的内伤拖不得。”她声音清冷，带着医者的不容置疑。
萧逐风展开那张略显陈旧的羊皮地图，指尖在上面快速移动。“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他点着一处靠近边界、没有任何标记的区域，“最近的城镇是‘历城’，据此约六十里。但历城是边境重镇，鱼龙混杂，影楼眼线恐怕不少，直接去风险太大。”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搜寻着。“附近……应该有一些小村落，或者猎户、药农临时歇脚的山洞木屋。”
“刚才那个用剑的高手……”秦烈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暂时的沉寂，他看向萧逐风，“那块布料，看出什么了没？”
萧逐风从怀中取出那块月白色的丝绸碎片，再次仔细端详。布料触手冰凉，即使在初冬的空气中，也似乎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那冰雪结晶状的暗纹，在阳光下泛着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流光。
“这丝线，不是江南江北常见的桑蚕丝，更细，更韧，带着寒气。”司徒晚瞥了一眼，忽然开口，她的见识显然不仅限于医道，“像是……北地雪山特有的‘冰蚕’所吐之丝。工艺也非中原常见，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更像是某种独特的传承。”
“冰蚕丝？”萧逐风眼中讶异更甚，“北漠苦寒之地，倒是传闻有冰蚕，但能织成如此精美布料的……闻所未闻。还有那剑法，寒气凝而不散，绝非普通冰属性内力能做到。”
顾停云靠在岩壁上，缓缓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螺旋步法，卸力巧妙，非中原主流门派的路数。此人……来历神秘，实力深不可测。” 他回想起官道上那些尸体伤口处的冰霜，那股清冽而纯粹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
“是友是敌，现在还不好说。”萧逐风收起布料，眼神深邃，“他帮我们解决了影楼的埋伏，却又避而不见。或许，他也在观察我们。”
这种被未知存在注视的感觉，并不比面对影楼的明枪暗箭更轻松。
“管他是谁！”秦烈烦躁地一挥拳头，“只要不是影楼的杂碎，他爱看就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让停云养伤，然后想办法联系家里！”
他的话将众人拉回了现实。是的，当务之急是生存，是恢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感知着四周的叶星澜，忽然抬起头，望向丘陵的另一个方向，鼻翼微微翕动。
“有烟。”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清晰，“很淡。像是……炊烟。”
炊烟！
这两个字如同在阴霾中投入的一缕阳光，瞬间点亮了众人眼中压抑的希望。有烟，就意味着可能有人家，意味着可以暂时摆脱这荒郊野岭的暴露与危险。
“方向？距离？”萧逐风立刻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叶星澜指向东北方：“那个山坳里。大约三里。”
三里，不算远。但在当前形势下，任何一段路程都可能潜伏着未知。
“我去探路。”叶星澜主动请缨。他的追踪与潜行能力，是此刻最可靠的选择。
顾停云靠在岩壁上，看向他，虚弱但清晰地叮嘱：“小心。”
叶星澜点了点头，没有多余言语，身形一晃，已如一道轻烟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岩石，没入枯黄的灌木丛中，向着那缕代表希望的炊烟方向而去。
剩下的几人留在原地，抓紧这难得的喘息之机。秦烈持枪走到凹陷处的入口，如同门神般伫立，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风吹草动。萧逐风收起地图，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恢复着消耗的体力与精神。司徒晚则重新整理着药囊，将几种急需的草药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顾停云闭着眼，感受着银针引导下内息缓慢的流转，以及司徒晚指尖偶尔触碰带来的、一丝微凉的安抚。江北干冷的风吹在他脸上，带着尘土的气息，也带来了……一丝远处飘来的、极其微弱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家族森严的演武场苦练后，拖着疲惫身躯回到自己院落时，妹妹顾清霜捧着点心在门口等待的身影，那时院里飘着的，也是这般让人安心的、温暖的烟火气。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在这陌生的北地，这缕微弱的炊烟，是否能成为他们暂时的避风港？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必须抓住这丝可能。
（第7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