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陀的瞳孔在烛火下猛地一缩,那双浑浊的眼球里骤然迸射出毒蛇般的凶光。
她的“作品”,那些承载着她意志与力量的媒介,竟被一股她未曾预料的力量粗暴地破解了。
这不是凡人的手笔,而是同道中人,一个技艺甚至可能在她之上的高手!
怒火与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惊惧,像藤蔓般缠上了她的心脏。
她立刻断定,这股力量来自苏氏——不是那个只会在净心堂里瑟瑟发抖的苏贵妃,而是背后那个至今未曾露出真面目的苏家主母,苏菱微!
“好,好一个苏氏!”阿兰陀枯瘦的手指攥得咯吱作响,她连夜返回地宫,眼中再无半分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专注。
她要制作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咒物,一个能将对方的反击尽数弹回,甚至让施术者当场爆体而亡的绝杀之阵!
她从一个尘封的木箱中,翻出一件早已褪色的云锦宫装,那是苏婉柔初入宫时最爱穿的衣物,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她最纯粹的气息。
阿兰陀用一把淬过尸油的银剪,狠厉地剪下七片布料,又从苏婉柔偷偷送来的手帕中,小心翼翼地嵌入七根光泽亮丽的青丝。
以衣为体,以发为魂!
这还不够!
阿兰陀点燃了一炉特制的迷香——“梦昙花”。
此香以多种致幻花粉与阴沉木屑混合而成,非毒非药,却能无限放大人的恐惧与幻觉。
她将新制成的咒娃娃按北斗七星的方位,分别埋于苏婉柔寝宫的七个角落,最后将那炉“梦昙花”置于宫殿正中。
“听着,”阿兰陀的声音嘶哑而凝重,她抓住苏婉柔冰冷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今夜子时,对方必定会挟怨报复,届时厉鬼来攻,幻象丛生。你只需坐在阵心,闭目持咒,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绝不可睁开眼睛!否则,对方的术法就会冲破阵法,将你撕成碎片,而那施术之人,也必遭反噬,七窍流血而亡!”
苏婉柔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只能疯狂点头,颤抖着应允。
她立刻下令,全宫上下熄灭所有灯火,门窗紧闭,只在殿中央留下七盏阿兰陀布置的幽蓝色鬼火,豆大的火焰在黑暗中摇曳,将宫殿映照得如同鬼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张更为精密的网,早已悄然张开。
就在阿兰陀赶制咒娃娃的同时,琼华殿的苏菱微正听着谢九郎的回报。
“主母,‘真梦散’已配制妥当。”谢九郎呈上一个精致的瓷瓶,“此物以薄荷脑、冰片与微量曼陀罗花粉调配,非毒非药,吸入后只会强化感官,放大心中所想,却不会损伤神志。对方若用迷香,此物便能让她的香效用加倍,却又让她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清明之中,恐惧感会无比真实。”
苏菱微满意地点头,对一旁的铜耳张吩咐道:“亥时,将此物导入长春宫的主通风口。记住,无声无息。”
她又转向一直候在角落的老钟伯:“钟伯,子时三刻,拉动你早就安置在长春宫主梁上的那根细弦,声音不必大,模拟出孩童爬行的细碎声响即可。事成之后,立刻按图解开所有出口的机关门闩,待火起,便第一时间将其全部封闭。”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楚娘子身上。
此刻的楚娘子已经换上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唯有一双手露在外面,那双手经过特殊处理,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铅粉,在夜色中泛着瘆人的惨白。
“时机一到,你知道该怎么做。”苏菱微的声音平静无波。
子时,夜色如墨。
长春宫内,苏婉柔端坐在七盏鬼火中央,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那“梦昙花”的香气混合着“真梦散”的粉末,正通过通风口源源不断地涌入。
起初,她只是觉得心慌气短,但很快,她感觉四周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双眼睛在影影绰绰中窥伺着她,冰冷的视线几乎要穿透她的皮肉。
她死死记着阿兰陀的叮嘱“不可视邪”,将眼睛闭得更紧。
忽然,一阵细细碎碎的爬行声从头顶的房梁上传来,像是某种小兽的爪子在刮擦木头,又像是一个小小的娃娃在黑暗中匍匐前进。
苏婉柔的牙齿开始打颤,冷汗浸透了她的背脊。
紧接着,一个稚嫩又怨毒的童音,似有若无地钻入她耳中,仿佛就在她的耳畔低语:“姐姐……我的眼睛……好痛啊……还、给、我……”
那声音,赫然是早夭的七公主!
苏婉柔浑身一激灵,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她猛地睁开双眼,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窗户。
就在那一刹那,一双惨白如纸的小手,猛地自窗缝中探入,五指弯曲,狠狠地抓挠在薄薄的窗纱上!
“刺啦”一声,仿佛撕裂了她最后一根神经。
“啊——!”
苏婉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体向后翻滚,惊惶失措中,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鬼火灯盏!
灯油泼洒而出,幽蓝的火焰“轰”地一声窜起,瞬间引燃了干燥华丽的垂幔!
火舌如蛇,迅速沿着帐幔、地毯向四周蔓延开来!
藏在暗处的阿兰陀见状大惊,她没想到苏婉柔竟如此不中用!
她想立刻冲出去救火,却发现所有的出口,无论是正门还是偏门,都被从外面死死锁住!
她疯狂地撞击着门板,这才惊恐地发现,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机关门闩,早已被人提前动了手脚,只待火起,便彻底封死了所有生路!
火势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长春宫,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宫人们的尖叫声、呼救声响彻夜空。
最终,侍卫们破窗而入,在烈火与浓烟中将昏迷的苏婉柔和被熏得半死的阿兰陀拖了出来。
混乱之中,一名眼尖的太监从一堆尚在燃烧的灰烬里,扒出了一截尚未完全烧毁的焦黑木偶。
他惊叫一声,引来了众人围观。
只见那木偶上嵌入的七根头发,竟已齐根断裂!
而在木偶被烧得焦黑的面部,赫然浮现出两个炭迹勾勒出的字——报应!
这个消息如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后宫。
那些曾趋之若鹜,参与净心堂祭拜的妃嫔们,个个吓得魂不附体,纷纷与苏贵妃划清界限,生怕被这“天降报应”牵连,异口同声地称“早觉得贵妃娘娘所为太过邪性”。
翌日,萧玦亲临火场,脸色阴沉如水。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截被呈上来的木偶残骸时,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残骸上,还缠绕着半片被烧得发黄的龙纹绣片——那是他亲手所绣,作为生辰贺礼赠予先皇后的遗物,不知何时竟混入了贵妃的旧衣之中!
一股冰冷的杀意自他身上散发开来。
“彻查贵妃宫中所有祭祀之物!”他冷冷下令,“凡涉巫蛊,一律焚毁!相关人等,给朕严加看管!”
三日后,一场大火的余波渐渐平息,琼华殿内却一如既往的宁静。
一只没有任何署名的陶罐被悄悄送到了苏菱微的案头。
她打开罐子,里面装着七根齐根断裂的头发,以及一捧细腻的灰烬。
她拿起陶罐,在罐底看到了一个用刀尖刻下的、极小的“绿”字。
她将陶罐随意地置于案头,仿佛那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
当夜,萧玦依约前来议事。
他一进门,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了那只陶罐,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跳。
苏菱微仿佛未曾察觉他的异样,只是端起茶杯,淡淡道:“有些人,宁信泥塑木雕,不信活人口证。非要亲眼见了这所谓的‘报应’,才肯相信早已摆在眼前的事实。”
萧玦沉默了许久,宫殿内只听得见窗外渐起的风声。
最终,他沉声开口,一字一句,带着帝王的决断:“明日朕便下旨——废贵妃苏氏位份,迁居闲云堂,无朕旨意,终身不得干政。”
苏菱微缓缓起身,对他敛衽一福,仪态万千:“陛下圣明。不过臣妾以为,真正该烧的,从来不是这些灰烬——而是那些愿意相信灰烬能护佑自己性命的人心。”
窗外,最后一缕暮色沉入高耸的宫墙。
一面新铸的“医药稽查处”铜牌,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微光,仿佛一声无声的冷笑。
然而,这场风暴的余波,才刚刚开始显现。
贵妃废位的诏书下达次日,天还未亮,户部尚书便顶着一脸焦急,以近乎冲撞的姿态闯宫求见,带来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急报——江南织造局,以原料短缺为由,全面断供了本季度应缴的所有贡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