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春节的厂甸庙会,是一场色彩的盛宴,声响的狂欢,更是烟火人间的极致浓缩。
阳光不算烈,金晃晃地照在琉璃厂西街那棵老槐树的枯枝上,却硬是被底下涌动的人潮和摊位上五颜六色的物事烘烤出了暖意。
锣鼓点子从高跷队的脚下震天响起,混着拉洋片艺人嘹亮的吆喝、风车哗啦啦的脆响、以及孩子们见了糖葫芦和空竹时发出的惊喜尖叫,织成一张盛大而喧嚣的网,笼罩了整个街市。
何雨柱是被妹妹何雨水硬拽来的。
他对这种摩肩接踵的热闹本无太大兴致,但拗不过妹妹亮晶晶的、满是渴望的眼睛。
他穿着一身半新的藏蓝色棉袍,围着母亲手织的灰色围巾。
护在蹦蹦跳跳的何雨水身边,像一棵沉稳的树,在沸腾的人河里缓缓移动。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那些卖年画、剪纸、泥塑玩具的摊子,带着一种穿越者特有的、既融入又疏离的观察。
何雨水的目标明确,直奔那插满各式各样、绚烂夺目的纸翻花的摊子而去。
那纸翻花,用彩纸巧制,轻轻一抖,便能变幻出花朵、灯笼乃至孙悟空的造型,是庙会上最吸引女孩的物事之一。
摊子前围了不少人,何雨水仗着身形小巧,拉着哥哥挤到了前头。
也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何雨水看得入迷,踮着脚想去指一个牡丹造型的翻花,身子不由往前一倾,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人的胳膊。
那人正低头细细挑选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碰,手中刚拿起的一个、造型极为精致的莲花翻花脱手飞出。
她整个人也因这撞击失了平衡,惊呼一声,向后倒去。
电光石火间,何雨柱一直护在妹妹身后的手,比思绪更快地探了出去。
他没有去抓那飞出的翻花,而是稳稳地、有力地托住了那即将摔倒之人的手臂。
入手处,是厚实棉衣下依然能感知到的纤细。
“对不住!对不住!我妹妹不是故意的!”
何雨柱连忙开口,目光也随之落在被他扶住的人脸上。
时间,仿佛在周遭鼎沸的喧嚣中,被悄然偷走了一瞬。
那是一个穿着藕荷色棉袄、围着雪白围巾的少女。
因受惊而微微苍白的脸颊,在冬日阳光下像上好的细瓷,透着一层极淡的、莹润的光。
她抬起头,一双眸子清澈得如同西山未化的雪水,里面清晰地映着歉意、一丝未褪的惊慌,以及被他扶住后、后知后觉涌上的羞涩。
她的眉毛细长如远山含黛,鼻梁挺秀,唇色是天然的、淡淡的樱粉。
一头乌黑的发辫垂在胸前,发梢随着她微微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何雨柱见过太多美人,前世在屏幕上,今生在记忆里。
但眼前这一位,却不同。她身上有一种极其干净、极其纯粹的气息,仿佛是从宋人画轴里走出的仕女,误入了这滚滚红尘。
那份清丽与周遭喧腾的市井气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却又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反而像在沸腾的火锅里投入一捧清泉,瞬间抚平了所有的浮躁。
“没……没事,谢谢你。”
少女站稳了身子,声音清柔,带着点儿惊魂未定的微颤,像春日檐下融化的冰凌,轻轻敲在心上。
她的目光飞快地从何雨柱脸上掠过,触及他沉稳关切的眼神时,像受惊的蝶翼般迅速垂下。
落在自己刚才被托住的手臂处,脸颊泛起一层更明显的红晕。
“都怪我!姐姐,对不起!你的翻花……”
何雨水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看着地上那个已经摔变了形的莲花翻花,小脸垮了下来,满是懊恼。
少女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翻花,眼中掠过一丝惋惜,但很快便对何雨水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不碍事的,小妹妹,你没摔着就好。”
她的笑容很轻,却瞬间驱散了眉眼间那抹惊惶,如同云破月来,清辉乍现。
何雨柱松开手,弯腰将那个摔坏的翻花捡起,虽然骨架有些歪斜,彩纸也破了边,但依然能看出做工精巧。
“是我没看好妹妹,碰坏了你的东西,该我们赔不是。”
他语气诚恳,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
“真的不必……”少女刚要推辞。
何雨柱却已转身,对着摊主道:
“劳驾,把这个莲花样式的,再拿一个新的。”
他指了指摊子上另一个完好的一模一样的翻花。
摊主利索地取下。
何雨柱付了钱,将那个崭新的、色彩鲜艳的莲花翻花递到少女面前。
少女看着他,眼神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被打动了的柔软。
她迟疑了一下,终是接了过去,轻声道:“谢谢您。”
“是我们该赔礼的。”
何雨柱微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棉袄的领口,那里别着一枚“北京女一中”的校徽。
他心中微微一动,问道:“同学是女一中的?我妹妹总念叨着想考那里呢。”
他自然地拉过何雨水做由头。
少女点了点头,看了看乖巧的何雨水,笑容更真切了些:“嗯。小妹妹要加油哦。”
短暂的沉默。
人流在他们身边涌动,吆喝声、欢笑声不绝于耳,但这小小的角落,却仿佛因这意外而隔出了一方奇异的静谧。
“艺菲!艺菲!你挑好了没有?这人太多了!”
一个略显焦急的妇人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哎!妈,我在这儿!”
少女连忙应了一声,又对何雨柱和何雨水点了点头,带着歉意道:
“我母亲叫我了,我先走了。再次谢谢您。”
“快去吧,别让家人等着。”何雨柱侧身,为她让开一条路。
少女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攥紧那个新的莲花翻花,转身汇入人流。
藕荷色的身影在斑斓的色彩与攒动的人头中几个起伏,便不见了踪影。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清冷的雪花膏香气。
“哥,那个姐姐真好看,像画儿里的人。”何雨水仰着头,小声说。
何雨柱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心中那片沉寂了许久的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细微而清晰的涟漪。
厂甸庙会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却似乎比刚才,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他低头,对何雨水笑了笑:“走吧,带你去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