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面,一个姑娘紧紧地咬着嘴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怎会知晓?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说进了她的心坎。
她逃出来,为的不就是这口气吗?
虽说当时司空一纸令下,母亲欣喜若狂,以为女儿终得托付。
但她本人却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那曹司空,将她们母女“请”到许都,名为照拂,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成婚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一桩婚事,连最起码的礼数都省了,便要她悄无声息地嫁过去。
凭媒嫁娶、依礼成婚!
这八个字,难道只是空谈?
没了礼数,那分明就是做妾!
如此行径,与市集上待价而沽的牛马,何异?
她不服!
所以她逃了。
她就是要让那高高在上的曹司空知道,她虽和阶下囚没什么两样,但也并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可逃出来之后,她才发现,这天地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随身带着不多的铜钱也很快用尽,她一个女子,又不敢轻易抛头露面。
只知城西有片园林,便摸索着躲了进去,藏在牛棚草堆里,靠着仅剩的干粮苦熬。
直到今天,她实在饿得头晕眼花,便想着寻一处偏僻的宅院,先躲上一躲。
万没料到,这许都西湖的皇家园林外,还真有一处宅子!
这宅子不算很大,但看着还算气派,周围邻里稀少。
她偷偷观察了一天,发现这宅子的主人,似乎是个不爱出门的闲人,府上守卫也颇为松懈。
最要紧的是,宅子里总是飘出一股股的臭味!
每当臭味一起,下人便蜂拥而出。
她寻思着,能飘出这种味道的人家,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官宦府邸。
混进去,摸点吃喝,好歹又能过上几日。
于是,她趁着下人跑到院墙之外,便翻身而入,悄悄溜了进来。
本想找个柴房先躲着,却不想那股臭味,竟会夹杂着一股异香,勾得她腹中馋虫翻江倒海。
她没忍住,循着香味,就摸到了这间屋子。
看到那盘金黄酥脆,还冒着热气的吃食,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只想着,先尝一块,就尝一块。
可那味道,实在是太奇特,太美味了。
她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
等她反应过来时,一盘吃食,就剩了两块。
听到有人进来了,她又急又慌,最后剩下的两块吃食,也没舍得放下。
就这样捏在手里,躲在屏风后。
接着,院门响动,又来了两人。
而且一开口,叫的那个名字,竟是“林阳林澹之”!
怎会如此之巧?
此人不正是司空传令,要将她送到其府上的那个“功臣”?
她本以为此人是个老朽之辈,听声音,却是个年轻人。
三个人开始谈天说地,吃喝的倒是十分惬意,她躲在屏风后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还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手里这叫做“臭豆腐”的玩意儿,偏偏又奇香无比。
可她不敢吃,怕咀嚼的声音引来三人的注意。
听着他们的谈话,听着他们编排的那个可笑的故事,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鄙夷。
可当她听到这林澹之那番话时,她愣住了。
这个听起来声音懒洋洋的,说话不着边际的年轻人,竟然把事情说的如此透彻!
此人,倒是有些本事!
且再听听!
..........
炕上,曹操和郭嘉陷入沉默。
林阳的这番话,分析的头头是道。
不管这姑娘的出发点,是不是真如林阳所猜,但眼下的局面,的确成了这样——
你越是逼她,她躲得越严实。
在她眼里,躲起来和被找到,已成了一场角力,一场意气之争。
“澹之。”
“依你之见,此事,当真就只能这般等下去?”曹操还是有些担心的。
之前他是怕丢脸,现在,他是真怕这姑娘出点什么意外。
你想想,你好心赏给手下一个宝贝,结果半道上给摔了个稀巴烂!
这打不打脸?
要是死物也就罢了,大不了换个更好的。
可这赏的是个活人!
人要是没了,那传出去的名声,可就不是摔个物件那么简单了!
“谁说要等了?”林阳端着酒杯和郭嘉的杯子轻轻一碰。
“不等,那又当如何?”郭嘉也忍不住问道。
“撤了便是。”林阳说得轻描淡写。
“撤了?”曹操和郭嘉又是一愣。
“对,撤了。”林阳理所当然地说道,
“把满城告示,尽数撤掉。再放出风声,就说人已寻到。司空心善,念其思父心切,感其孝心可嘉,非但不加责罚,反而好言安抚,并决定,撤销那桩婚事。”
“什么?!”曹操这次是真的惊得差点从炕上跳起来。
撤了告示,告诉百姓人已找到倒是无所谓。
但撤了婚事?!
开什么玩笑!
他费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把人赏给林澹之吗?
这要是撤了,那之前劳师动众的,不是白折腾了?
图什么?
“子德兄,休要慌张!”林阳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往后挪了挪,“你且细想,此举的好处。”
“其一,告示一撤,此事便了。这满城的风言风语,没了由头,自然就渐渐平息。百姓只会赞颂司空仁德宽厚,连这等小事都处置得如此体恤人情。司空的名声,非但无损,反而更高。”
“其二,那女子,不就是为了反抗这桩婚事吗?如今,你们主动撤了,她的目的达到了,她‘赢’了。她心中的那股气,自然也就消了。”
“气一消,她岂会继续躲着?她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又能躲到几时?届时,不必你们去找,她自己就会想方设法回家。”
“此事本是司空一番好意,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想必非司空所愿。就此了结,于谁都好。何必为一桩小事,非要争个输赢对错?”
“这天下,岂有什么不输之局?”
“至于赏赐,换一个便是!”
林阳觉得自己这番话,简直是仁至义尽,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这方案,既保全了曹操的面子,又给了那女子台阶下,还能平息舆论,简直是完美!
他优哉游哉地端起酒杯,就等着对面两人抚掌叫绝了。
结果,对面的孟良,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喜色,眉头反而拧成了一个疙瘩。
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摇了摇头。
“不可。”
林阳脸上的得意,瞬间就凝固了。
“啥?”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计策哪儿出问题了?
屏风后面,那女子也是一愣,她也想不通,为何这个叫“孟良”的人,会拒绝如此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子德兄,”林阳放下酒杯,“此法有何不妥之处?你且说来听听。”
曹操看着林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能说什么?
难道说,这婚事不能撤,因为要赏的人就是你林澹之?
难道说,我本想给你个惊喜,结果玩脱了变成了惊吓,现在拉不下脸来收场?
难道说,这赏赐要是能随便换,我还费那么大劲,给你挑了这么个将门虎女?
给你高官,你怕是连这个院门都懒得出!
给你厚禄,你在这小院里能花几个钱?
唉,罢了罢了。
都到这份上了,还惊不惊喜的,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好戏是看不成了。
坦白吧。
脑子里千回百转,曹老板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澹之,不瞒你说。”
“司空大人为那女子寻的良配,并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