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琪站在巴渝红餐饮连锁集团总部楼下时，梧桐叶正被秋风卷着掠过青灰色的石墙。她抬手理了理米白色西装外套的领口，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微的褶皱 —— 这是昨天连夜修改方案时，被手肘反复压出的痕迹。公文包里的文件袋边角已经起了毛边，里面装着三份材料：泄密事件处理报告、新修订的合作协议、还有一本手绘的重庆火锅地图。
前台通报后，吴梦琪在等候区坐了整整十七分钟。墙上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巴渝红的企业宣传片，镜头里刘总站在朝天门码头，身后是万吨游轮，他说 “重庆人的火锅里煮的不是菜，是江湖气”。这句话让吴梦琪想起上周第一次见他时，他办公室里那副 “江湖儿女” 的书法匾额，笔锋凌厉如刀。
“吴小姐，刘总请您进去。” 特助小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位总是妆容精致的女士今天没涂口红，说话时眼神躲闪，显然还记着上周电话里刘总那句 “把他们的资料全扔了”。
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首先闻到的是老荫茶的焦香。刘总坐在红木办公桌后，指间的紫砂壶正往公道杯里淌着琥珀色的茶汤。他抬头时，金丝眼镜反射的光刚好落在吴梦琪脚边的地毯上，那是块绣着嘉陵江地图的手工毯，边角绣着 “巴渝红” 三个字的篆体。
“坐。” 刘总朝对面的梨花木椅抬了抬下巴，语气听不出情绪。办公桌的玻璃垫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解放碑下，胸前别着 “个体户” 的徽章 —— 后来吴梦琪才知道，那是 1988 年的刘总，刚在较场口开了第一家火锅店。
吴梦琪将公文包放在膝头，金属搭扣硌得大腿生疼。她提前练习了三十遍的开场白卡在喉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墙角的展柜：里面陈列着从 1992 年至今的火锅底料包装，最旧的那罐铁皮盒上印着 “重庆特产” 四个黑体字，边角已经锈出了蜂窝状的小孔。
“王经理说你要亲自来道歉？” 刘总终于开口，将一杯茶推过桌面，杯底与玻璃垫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昨天在巴国城店巡场，后厨师傅问我‘跟鼎盛的合作黄了？那批定制的牛油怎么办’—— 你知道那批牛油有多金贵吗？是从涪陵收的土榨菜籽油，专门请了非遗大师炒的。”
吴梦琪的指尖在茶杯边缘捏出泛白的指节。“刘总，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借口。” 她解开公文包，先拿出公司通报复印件，“这是张建军的处理决定，人力资源部已经启动了法律程序，追究他泄露贵司供应链数据的责任。另外，我们新换了信息加密系统，所有涉及巴渝红的文件都需要三重权限才能调取。”
刘总扫都没扫那份通报，伸手从展柜里拿出个青花瓷碗，碗底印着 “巴渝红?洪崖洞店”。“上周三，我在磁器口古镇的分店，听到两个穿鼎盛工服的人在讨论我们的会员数据。” 他用茶针敲了敲碗沿，“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巴渝红的会员体系是我花了八年建起来的，光数据库就换了三代，现在连解放碑扫地的阿姨都知道‘周二毛肚半价’—— 这不是简单的数字，是重庆人对我们的信任。”
“我明白。” 吴梦琪从文件袋里抽出那幅手绘地图，摊开在桌面上。泛黄的牛皮纸上，用朱砂笔圈出了巴渝红十七家门店的位置，每个红点旁都标着备注：“小龙坎店：凌晨两点仍有出租车司机来吃夜宵”“南滨路店：游客占比 62%，偏好微辣锅底”。“这是我这三天跑遍所有门店做的调研。信息泄露后，我让朋友帮我查了后台数据，发现贵司的会员复购率其实没受影响，只是新增会员数降了 17%。”
刘总的目光落在地图左下角 —— 那里贴着片磁器口的青石板拓片，上面用毛笔写着 “炒料师傅李建国，每日限量二十斤纯牛油”。“你倒是比我们市场部还清楚。” 他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伸手拿起地图翻看，指腹划过 “弹子石店” 旁的标注：“建议增加酸梅汤自助，游客反映解辣效果最好”。
吴梦琪趁机拿出新修订的合作协议：“刘总，您看这版协议。我加了三条补充条款：第一，所有涉及巴渝红的资料由我单独保管，每天下班前加密上传云端；第二，每季度做一次信息安全审计，由贵司指定第三方机构；第三，鼎盛承诺从合作款里提 3% 作为信誉保证金，合作满三年无问题再返还。” 她指着签名栏旁的空白处，“这里留了我的私人手机号，24 小时开机，您随时能找到我。”
刘总翻协议的手指突然停在某一页。“这个‘非遗联名款’是什么意思？” 他指着其中一条，“你们要跟重庆火锅非遗传承人合作？”
“是。” 吴梦琪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也急促了些，“我托李姐找到了重庆市非遗保护中心的张主任，他说可以牵线巴渝红跟周顺昌大师合作。周师傅是炒料世家传人，他的手艺被收录在《重庆非遗名录》里。我们可以推出‘巴渝红?顺昌号’联名底料，包装用您办公室展柜里那种老铁皮盒样式，就是 1992 年那版的复刻版。”
她从包里掏出个样品盒，打开后浓郁的牛油香瞬间弥漫开来。“这是我让周师傅徒弟做的试制品，用的是石柱红辣椒和江津青花椒，跟贵司现在的配方比，麻味更绵长。” 她指着盒盖上的图案，“您看这个 logo，是把巴渝红的红辣椒标志和周师傅的印章合在一起设计的，既保留老味道，又有新噱头。”
刘总捏起块底料凑到鼻尖闻了闻，喉结明显动了动。“你知道周师傅的出场费有多高吗？” 他放下底料盒，眼神里多了些探究，“而且巴渝红的老顾客认的是我们自己的味道，贸然换配方风险很大。”
“风险我来担。” 吴梦琪立刻接话，“我们可以先做小范围测试，就在洪崖洞和解放碑两家游客店试销一个月。我算过成本，就算销量不好，损失也控制在五万元以内，由鼎盛承担。但如果成功了 ——” 她翻出手机里的调研报告，“根据美团数据，重庆游客带伴手礼的比例是 73%，其中 42% 会选火锅底料。联名款既能做伴手礼，又能打响品牌，对巴渝红的门店客流也有带动。”
办公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吴梦琪的心跳得像打鼓，她看到刘总拿起那份合作协议，指尖在 “周顺昌” 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协议上投下茶杯的影子，随着刘总的呼吸轻轻晃动。
“小吴，” 刘总突然开口，把协议推回给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想见你吗？” 他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上周我在巴渝红总部开高管会，采购总监说鼎盛的报价其实比另一家高 5%。我当时就想，花钱买贵的，图的不就是省心放心？结果出了这种事。”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梗在杯底打转。“但你这三天做的事，比王经理跟我打十通电话都管用。” 刘总从笔筒里抽出钢笔，在协议上签下名字，笔锋遒劲有力，“那个联名款，我让市场部跟你对接。不过有个条件 —— 试销期间的宣传方案，得用重庆话版，我要让本地人觉得亲切，外地人觉得新鲜。”
吴梦琪接过签好的协议时，指腹不小心碰到了刘总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她低头看着签名，突然想起李姐说过的话：“重庆老板看着凶，其实最吃‘实在’这套。” 眼眶一热，连忙用文件挡住脸，假装整理纸张。
“别高兴太早。” 刘总靠回椅背，恢复了平时的严肃，“下周一开始，先从门店物料供应做起，这是小单。要是做得好，年底的年货礼盒项目再给你们。” 他指了指墙上的日历，“后天上午九点，让你的团队来跟我们采购部对接，别出岔子。”
走出巴渝红总部大楼时，秋风卷着桂花香扑了满脸。吴梦琪站在台阶上，看着手里的协议，突然蹲下身捂住脸笑出声。路过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她不管不顾地拿出手机，给王强发了条消息：“刘总签了！”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是王强的电话。“好样的！”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晚上部门聚餐，我请客，你定地方！”
吴梦琪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解放碑，阳光穿过碑顶的避雷针，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她想起入职那天，自己站在环球金融中心楼下，看着玻璃幕墙上的倒影，心里默念 “一定要做出成绩”。原来真的像李姐说的那样，重庆的路再陡，只要一步一步踩实了，总能爬到顶。
她从包里拿出那盒试吃底料，放在鼻尖深深吸了口气。牛油的醇厚、辣椒的辛辣、花椒的麻香混在一起，像极了这座城市的味道 —— 热烈、直接，却又藏着说不尽的温柔。吴梦琪握紧底料盒，快步走向地铁站，她得赶回去跟团队开会，巴渝红的项目，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路过街角的报刊亭时，她看到《重庆商报》的头版标题是 “巴渝红入选重庆老字号”，照片上的刘总正给一块 “百年传承” 的牌匾揭幕。吴梦琪停下脚步，对着报纸笑了笑，转身汇入了涌向地铁站的人潮。嘉陵江的水在不远处流淌，载着重庆的故事，也载着一个年轻销售的梦想，奔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