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爷闫埠贵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踱了七八个来回。满脑子都是“相亲”两个字——这可是大儿子闫解成头一回正经相亲,成败在此一举,容不得半点差池。
“解成!解成!”他朝房里喊得嗓子发紧,“赶紧把那身新做的中山装换上!领口给我熨得能照见人影儿!”
闫解成从屋里探出头,一脸苦相:“爸,那褂子太板正了,穿着跟捆粽子似的……
“懂个屁!”闫埠贵“这叫体面!人家姑娘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见过世面的!你穿得跟个泥猴似的,人家能瞧上?”他眼珠一转,又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待会儿姑娘和她娘来了,问起你工作,你就说‘正在考工厂的正式工,笔试过了,就等面试’,先把这关混过去!”
闫解成耷拉着脑袋:“那要是问起工资……”
“就说‘暂时没定,但肯定比售货员高’!”三大爷拍着胸脯,随即又心疼起来,“为了你这事儿,我忍痛割肉买了两斤桃酥,一瓶橘子罐头,还有一把水果糖——这可是我攒了半个月的烟钱!你要是搞砸了,看我不扒你的皮!”
正说着,二小子闫解放从外面跑进来,嚷嚷着:“爸!哥!王媒婆带着人快到胡同口了!”
三大爷顿时紧张起来,拽着闫解成往屋里推:“快!换衣服!解放,去把院里那堆柴火挪挪,别挡着道!赶紧把那瓶雪花膏拿出来抹点,显得精神!”
一时间,闫家屋里屋外鸡飞狗跳。三大娘手忙脚乱地找雪花膏,闫解放搬柴火时差点砸了脚,闫解成对着镜子系扣子,手紧张得直抖,三大爷站在院里,对着墙根捋了捋头发,又弯腰把鞋上的土掸了掸,活像个要上考场的小学生。
这场热闹,自然逃不过许大茂的耳朵。他正蹲在院门口,听见闫家院里的动静,耳朵就支棱起来了。待王媒婆领着一老一少两个女的进了院,他一眼就瞧出是来相亲的,心里那点坏水顿时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哟,这不是三大爷吗?家里来贵客啦?”许大茂慢悠悠地晃到闫家院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姑娘——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穿着件淡绿色的确良衬衫,袖口挽着,露出细细的手腕,看着倒是清爽利落。
三大爷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着笑:“是大茂啊,没事没事,家里来个远房亲戚。”他一边说,一边给许大茂使眼色,意思是“赶紧走,别添乱”。
许大茂哪会听话?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冲那姑娘和她娘点头哈腰:“阿姨好,姑娘好!我是这院的许大茂,跟解成是发小!”
王媒婆赶紧打圆场:“这是许同志,在钢铁厂上班,出息着呢!”
姑娘的娘——张大妈,上下打量了许大茂一番,见他穿着时髦的夹克衫,皮鞋擦得能反光,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原来是钢铁厂的干部,失敬失敬。”
许大茂越发得意,正要再说点什么,被三大爷一把拽到一边:“大茂,我家有事,你先回吧,回头我让解成给你送点好烟!”
“哎,三大爷客气啥!”许大茂挣开他的手,声音反倒提高了八度,“解成相亲是大喜事,我咋能走呢?我得在这儿沾沾喜气!”他一边说,一边冲屋里喊,“解成,快出来啊!
这话喊得屋里的闫解成脸通红,磨磨蹭蹭半天,才穿着那身紧绷的中山装走出来,还抹了点雪花膏,油亮得像抹了蜜。张大妈见他长得还算周正,只是眼神躲闪,嘴角微微撇了撇,没说话。
三大爷赶紧打圆场:“快坐快坐!秀莲姑娘,张大妈,屋里请!”他把人往屋里让,又回头瞪了许大茂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许大茂却像没看见似的,蹲在院门口,支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早就看闫家这“算计”劲儿不顺眼了,今天非得给他们添点堵不可。
闫家屋里,陈设简单得可怜:一张掉漆的八仙桌,四条长凳,墙上贴着张褪色的海报。三大娘端来三碗红糖水,碗边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红薯渣,她尴尬地用袖子擦了擦,把碗往张大妈和李秀莲面前推:“趁热喝,刚晾好的。”
张大妈端起碗,抿了一小口,目光在屋里扫来扫去,心里暗暗嘀咕:这闫家看着是真不富裕,连个像样的暖水瓶都没有。
三大爷坐在主位上,搜肠刮肚地找话说:“秀莲姑娘在百货公司上班,辛苦吧?
李秀莲腼腆地点点头:“还好,就是有时候人多,忙不过来。”
“那可不,”三大爷赶紧接话,“我家解成说了,就喜欢勤快的姑娘!他自己也是个实在人,虽说现在暂时在街口修自行车,但那是过渡!等考进工厂,就是正式工了,工资、福利啥都有!”
张大妈眼皮一抬:“哦?考哪个工厂啊?笔试啥时候过的?我认识纺织厂的人事科科长,说不定能帮上忙。”
这话一出,闫解成的脸“唰”地白了。三大爷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嗨,八字还没一撇呢,就不麻烦张大妈了!等有眉目了,再跟您请教!”
王媒婆赶紧打岔:“解成这孩子,人勤快,心眼好,修自行车的手艺在胡同里是出了名的,谁家车坏了找他,保准修得又快又好,还不多要钱!”
“是不多要钱,”许大茂的声音突然从门口钻进来,他不知啥时候凑到了窗根下,“就是有时候修完车,得让人家多给两个煤球当工钱,说是‘抵手工费’!”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三大爷气得脸都绿了,冲着门口吼:“许大茂!你捣什么乱!”
“我没捣乱啊三大爷,”许大茂慢悠悠地走进来,“我就是实话实说嘛!上次我车胎破了,让解成修,他收了我五毛钱,还非让我多给俩馒头,说‘中午没吃饱’!”
闫解成急得脸通红:“你胡说!
“哦?是吗?”许大茂故作惊讶,“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他话锋一转,冲张大妈笑,“张大妈,您别介意,解成就是太实诚,不懂得跟人客气。”
张大妈没说话,只是端起糖水碗,又抿了一口,眼神却冷了几分。
三大爷赶紧把话题往回拉:“秀莲姑娘,你看我们家解成,虽然话不多,但人踏实,会疼人……”
正说着,三大娘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放着几块桃酥:“来,尝尝,供销社刚买的。
那桃酥看着干巴巴的,边缘还有点碎。张大妈拿起一块,刚要往嘴里放,就听许大茂又开口了:“三大娘,您这桃酥买的是散装的吧?我前两天在稻香村看见,盒装的才叫好吃,就是贵点,八毛钱一盒呢!”
三大娘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散装的咋了?散装的实惠!”
“是实惠,”许大茂点点头,“三大爷家过日子,向来精打细算,一分钱能掰成两半花。就说这咸菜吧,家里要是炒了盘咸菜,都得按根分,谁多吃一根,三大爷能念叨半天——”
“许大茂!你给我滚出去!”三大爷终于忍无可忍。
许大茂笑嘻嘻地往外跑:“哎,别生气啊三大爷!我就是跟张大妈聊聊你们家的‘持家之道’!”
他这一闹,屋里的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张大妈把手里的桃酥放回盘子里,擦了擦手,对王媒婆说:“王大姐,我有点内急,院里有厕所吗?”
三大爷赶紧说:“有有有!在外面呢,我让解成带你去!”
闫解成刚要起身,张大妈摆摆手:“不用麻烦解成了,我自己去就行,顺便透透气。”她说着,起身往外走,李秀莲也赶紧跟了上去。
三大爷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大妈带着李秀莲往外面走,刚出来,就见许大茂蹲在墙根下,嘴里叼着根草,见了她们,立刻站起来,脸上堆着“善意”的笑。
“张大妈,您这是上厕所啊?”他凑上前,声音压得低低的,“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闫家,您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张大妈停下脚步,眯起眼睛:“许同志这话啥意思?”
“您是明白人,”许大茂压低声音,“刚才在屋里我没好意思多说。这三大爷闫埠贵,在院里出了名的会算计,人送外号‘算盘精’!就说吃饭吧,家里炒盘咸菜,都得数着根分,孩子多吃一口,他能瞪半天眼!”整天守在院门口看谁回来都想占点便宜。
李秀莲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许大茂一拍大腿,闫解成要结婚的钱以后得,闫解成还他,,从出生到现在,三大爷都给他算得很清楚要还多少钱。
张大妈的眉头皱了起来:“还有这事儿?”
“多了去了!”许大茂说得唾沫横飞,“他整天在院里当‘门神’,谁家做了点好吃的,他准能闻着味儿过去,要么站着聊半天,等人家客套让他吃点;要么就借点酱油醋,借了就不还,说是‘抵上次的人情’!您想想,‘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这话,在他这儿都成了座右铭了!”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李秀莲,继续说:“再说解成哥,说是修自行车,其实就是打零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一个月挣的还不够他自己花的。三大爷还总逼着他攒钱,说‘留着娶媳妇’,可就他那点本事,将来能养活一家子吗?”
张大妈的脸色越来越沉:“许同志,你跟闫家有仇?”
“哪能啊!”许大茂赶紧摆手,“我就是跟解成是发小,不忍心看他坑了秀莲姑娘!您想啊,嫁过来就得跟他们一家子算计着过日子,买根针都得记账,累不累?再说了,三大爷会算计,解成是老大,将来指不定得被榨多少油水呢!”
李秀莲咬着嘴唇,没说话,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犹豫。她刚才在屋里就觉得闫家气氛不对劲,三大爷说话油腔滑调的,闫解成看着也老实得有点窝囊,经许大茂这么一说,心里更打鼓了。
“谢谢您啊许同志,”张大妈点点头,“我们知道了。”她说着,拉着李秀莲就往厕所走,脚步匆匆的,显然是没心思了。
许大茂看着她们的背影,得意地笑了——哼,想让闫家顺顺利利娶媳妇?没门!
张大妈和李秀莲回来以后,脸上的表情都淡淡的,没了刚才的客气。一进堂屋,张大妈就站起身:“闫大爷,闫大妈,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三大爷一愣:“这才坐多大一会儿啊?再喝点水呗?”
“不了,家里还有事。”张大妈拿起放在桌上的布包,“王大姐,咱们走吧。”
王媒婆也看出不对劲了,赶紧打圆场:“再坐会儿嘛,秀莲姑娘,你跟解成再聊聊?”
李秀莲低着头,小声说:“不了,我妈说得对,该回去了。”
三大爷急了,拽住张大妈的胳膊:“张大妈,是不是有啥不满意的?您直说!咱们好商量!”
张大妈甩开他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没啥不满意的,就是觉得……跟解成不太合适。我们家秀莲性子直,怕是跟你们家这‘精打细算’的日子过不到一块儿去。”
这话戳中了三大爷的痛处,他脸涨得通红:“我们家咋了?我们家过日子仔细点,那叫会过!总比那些大手大脚败家的强!”
“是强是弱,各人心里有数。”张大妈拉着李秀莲就往外走,“王大姐,走了!”
王媒婆叹了口气,赶紧跟上去,临走前瞪了三大爷一眼,那意思是“都怪你家这破事”。
三大爷看着她们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一回头看见蹲在门口幸灾乐祸的许大茂,怒火顿时冲了上来:“许大茂!你个小兔崽子!都是你搞的鬼!”他顺手抄起院里的扫帚,就朝许大茂打过去。
许大茂早就溜到了院门口,一边跑一边喊:“三大爷,别生气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下次再给解成介绍一个呗!”
“我介绍你个鬼!”三大爷气得把扫帚扔了出去,扫帚“啪”地砸在门框上,断成了两截。
闫解成站在屋里,看着地上的桃酥渣,眼圈红了。他慢慢走到院里,捡起那截断了的扫帚,蹲在地上,半天没说话。
三大娘抹着眼泪:“这叫啥事儿啊……两斤桃酥,一瓶罐头,全白瞎了……”
闫解成蹲在门槛上:许大茂,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