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未歇,梅岭的天却忽然阴了下来。墨色的云从山的那头翻涌过来,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没过多久,细密的雨丝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在瓦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像是谁在弹奏一曲古旧的歌谣。
苏晚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幕笼罩的院子。那几匾笋干早已收进屋里,挂在房梁上,像一串串褐色的风铃。陆时衍在屋里整理着旧书,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着雨声,倒也有几分安宁。张婶在厨房忙碌,灶火映红了她的脸,锅里煮着的腊肉粥,香气随着水汽弥漫开来,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晚晚,来尝尝这新腌的酱瓜。”张婶端着一碟酱瓜从厨房出来,放在桌上,“早上刚捞出来的,脆生生的,就着粥吃正好。”
苏晚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齿间爆开,舌尖先是尝到瓜的清甜,接着是酱料的醇厚,最后还有一丝淡淡的酒香,是用去年酿的米酒腌渍的。“张婶,这味道和玉秀婆做的一模一样。”苏晚赞道。
张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温柔:“玉秀婆腌酱瓜,总要放把野薄荷,说能提味。她还会在罐子口塞几瓣蒜,防虫又增香。”她指了指墙角那排酱菜坛子,“这些坛子,都是当年她用过的。每年腌菜时,我就会想起她,想起那些在院子里一起晒菜、切菜的日子。”
苏晚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些坛子。坛子表面粗糙,带着岁月的痕迹,坛口的麻绳已经发黑,是无数次开合留下的印记。她忽然想起那本食谱里,有一页专门写着酱菜的做法,玉秀婆的字歪歪扭扭,旁边还有守义公添的几行批注,写着哪种酱菜配哪种主食最好吃。
正想着,陆时衍拿着本旧账册从屋里出来:“晚晚,你看这个。”他翻开账册,里面夹着片干花,花瓣已经褪色,却还能看出当年的艳丽,“这是夹竹桃,玉秀婆院子里以前种过。守义公在账册里写,有年夏天暴雨,夹竹桃被吹倒了,玉秀婆心疼得直掉泪,守义公就把花枝捡回来,晒干夹在账册里,说这样花就不会再被风雨欺负了。”
苏晚接过账册,看着那片干花,仿佛能看到当年守义公和玉秀婆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玉秀婆照料着花草,守义公在旁打下手,偶尔还会偷偷掐朵花别在她发间,换来玉秀婆佯装嗔怒的眼神。这些琐碎的日常,都被藏在了这些旧物里,在时光的缝隙中静静诉说着往昔。
雨越下越大,打在院子里的水缸上,溅起层层水花。虎头和丫丫从外面跑进来,两人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滴着水,手里却紧紧抱着个盒子。“苏姐姐,我们在老井边的草丛里找到这个!”虎头把盒子递给苏晚,脸上满是兴奋。
苏晚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只旧木牌,上面刻着简单的图案和名字,是当年孩子们玩游戏用的“身份牌”。有只牌子上刻着只小兔子,旁边写着“玉秀”,想来是玉秀婆小时候的物件。“这肯定是玉秀婆他们当年藏起来的。”丫丫眼睛亮晶晶的,“以前听奶奶说,他们小时候常在老井边玩捉迷藏,会把宝贝藏在草丛里。”
苏晚拿起那只刻着小兔子的木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玉秀婆小时候,也像丫丫一样活泼吧,会和小伙伴们在雨中奔跑,会把自己心爱的东西藏起来,等着某天再被发现。这些小小的木牌,承载的是她童年的欢乐,是梅岭最纯真的时光。
“我们把这些牌子洗干净,挂在屋檐下吧。”苏晚说,“就当是给玉秀婆和守义公的礼物,让他们知道,我们还记得他们的故事。”
孩子们欢呼着跑去洗木牌,陆时衍找来绳子,把洗净的木牌一一挂在屋檐下。木牌在风雨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和着雨声,像是在演奏一首别样的乐曲。
张婶把腊肉粥端上桌,几人围坐在一起。粥的热气腾腾,暖着身子,也暖着人心。窗外的雨还在下,世界仿佛都被这雨幕隔绝开来,院子里的旧物,屋里的人,都沉浸在这静谧的时光里,感受着岁月的沉淀和温暖。
苏晚喝着粥,看着屋檐下晃动的木牌,忽然觉得,这梅岭的雨,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时光的匣子,让那些被遗忘的旧忆一一浮现。而这些旧忆,就像这屋檐下的木牌,虽历经风雨,却依旧散发着独有的光芒,照亮了他们此刻的生活,也照亮了梅岭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