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村长特意安排在了院子最靠前、紧邻正屋门口的位置。这个殊荣让他们能毫无阻碍、清晰地目睹屋内的任何细微动静,但同时,也让他们彻底暴露在所有宾客那无处不在的、混合着麻木、好奇与恶意的视线之下。
李洛霜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目光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借助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极其谨慎地扫视着院落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漏洞、疏忽或转瞬即逝的转机。
然而,视线所及之处,总有村民或明或暗、如同幽灵般阻挡着关键视角,无声地封锁着所有可能通向外界的路径。他们被彻底、严密地困在了这个诡异绝伦的婚礼现场,被迫成为这场恐怖仪式的旁观者,甚至……极有可能是接下来某个未知环节中,身不由己的、被推上前台的“参与者”。
而此刻,山脚那座被孤寂与迷雾笼罩的庙宇里,凌凡又正在面临着怎样无法想象的绝境?他们每在这里多被困住一刻,凌凡独自面对的危险就以几何级数增加。
无力感和焦灼如同疯狂滋生的毒藤,带着尖锐的刺,在六人心底疯狂蔓延、缠绕,勒得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只能僵硬地、如同石雕般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这场令人毛骨悚然、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仪式,在那扭曲刺耳的乐声伴奏下,如同巨大而无可抗拒的命运齿轮,带着碾压一切的重量,缓缓开始转动。
正屋那厚重的、绣着模糊不清、仿佛某种禁忌图案的门帘,被一只青筋暴起、粗糙无比的手猛地掀开。
一道穿着臃肿不堪、如同殓服般大红嫁衣、头顶着厚重到令人窒息的红盖头的身影,被两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死鱼的健壮妇人,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搀半架、连拖带拽地弄了出来。
新娘的身影僵硬得完全不像活人,更像是一具被临时拼凑起来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艰难、迟滞,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烧得通红的烙铁,或是深不见底、即将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的边缘。
与此同时,山脚破庙内。
凌凡背靠着冰冷刺骨、仿佛能汲取灵魂热量的墙壁,手里死死握紧那枚昨夜救了他一命、触感依旧冰凉彻骨的小木牌,因极度警惕和恐惧,他一夜未敢合眼。
窗外天色已然泛白,青灰色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虽然庙内那诡异的黑影自上次被击散后未曾再现,然而,那种无处不在的、被某种无形无质却又充满恶意的存在窥视的感觉,却并未随着黑暗的褪去而消散,反而在这青灰色的晨光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性。
远处村庄方向,那隐约传来的、尖锐却毫无半分喜气、反而如同报丧般的唢呐声,像一根根冰冷坚硬、持续震动的探针,顽强地穿透空间的距离,一下下扎进他的耳膜,搅得他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比韦诺吹得还难听,是半红事还是白事?这主家是真能忍。”凌凡一个激灵,猛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弹了起来,因久坐和紧张而麻木的双腿传来一阵针刺般的酸麻痛楚。
混乱的梦境、救命的木牌、诡异的庙宇、诡异刺耳的噪音……所有线索都在他混乱的脑中疯狂碰撞、旋转。“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出去,必须立刻找到李洛霜他们。”
他快步冲到庙门口,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和灰尘的空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肩膀抵着门板,猛地向前一推。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撞击在实心钢铁上的巨响回荡在小小的庙宇内。门,纹丝不动。
仿佛他推的不是一扇看似腐朽的木门,而是一块与整个庙宇地基、与周围的山岩浇筑成一体的、重达万钧的古老巨石。
他不信邪,又改为双手死死抠住门缝,身体后仰,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外拉扯,那看似脆弱的门轴甚至连一丝细微的摩擦声音都没有发出。
这扇门,像是被某种超越物理法则、无法理解的怪异力量彻底封死了,冰冷而绝对地隔绝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怎么回事?怎么会打不开?昨天明明……”凌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无底冰渊,不祥的预感如同带着冰碴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转向旁边那扇看似唯一出口的窗户,试图从那窗棂间挤出去。
然而,当他靠近窗户,目光投向窗外时,却惊骇欲绝地发现——窗外原本应有的景象——枯黄的杂草、蜿蜒的土路、远处朦胧的山峦轮廓——此刻竟然彻底消失,被一种浓稠得化不开、如同凝固的乳汁、又仿佛具有生命的、缓缓自主翻滚的灰白色迷雾所彻底取代。
这迷雾,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将这座破庙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凌凡被困住了,真正的、彻底的被困住了。
他不信邪,将目标再次锁定在那扇看似空荡、仅余几根断裂窗棂的窗口。他用练习了两年半的特殊撞击方式撞击窗口,肩膀撞疼了就捡起昨晚找到的木棍,像挥舞重锤般朝着那空无一物的窗口猛砸。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庙内回荡,如同敲打着一面无形的、坚韧到令人绝望的巨鼓。
然而,任凭他如何发泄般地进行攻击,那层看不见的透明屏障都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庙外,那死寂的灰白雾气依旧如同凝固的尸液,缓慢而诡异地翻滚着,对庙内的一切动静漠不关心。他被彻底、绝对地困在了这座方寸之地,这座庙宇已蜕变成了一个精美、绝望且坚不可摧的囚笼。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在布满厚重灰尘的地面上来回踱步,脚步凌乱而沉重。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疯狂地扫过那尊面容模糊、在微弱光线下仿佛带着无声嘲弄意味的神像,最终,死死定格在角落里那个他曾偶然发现、藏着未知秘密的暗格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