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其威力与深意,在退朝后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涟漪层层扩散,精准地荡到了永昌侯府。
永昌侯几乎是脚步虚浮地回到府中,官袍下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书房门一关,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灰败。
皇帝没有点名,但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
“搬弄口舌者”、“歪风邪气”、“严加整饬”……
这分明是洞悉了一切,借乔家之事,在敲打他!
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会如此维护乔家?
仅仅因为乔仲远是状元?
因为那点“济安皂”和“玉洁散”?
不,不止如此。
永昌侯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许多片段。
陛下对乔仲远时不时额外的关注,户部那次异常顺利的过户,还有……还有立后之前的那场风波!
当年,若非陛下力排众议,迅速颁布了那项震惊朝野的《钦定婚姻律》,强制一夫一妻,并配套了《女子权益法》,更狠的是附加了那条“女子年十八、男子年二十未成婚者,由官媒依律配婚”的铁律,打乱了所有算计……
他们永昌侯府,凭借宫中那位颇受先帝晚年宠爱的太妃姑母,以及侯府适龄嫡女的才貌,未必不能争一争那皇后之位!
正是这条律法,断了无数想凭借后宫裙带关系上位的家族的心思,也让他永昌侯府多年的经营几乎付诸东流。
陛下此举,意在彻底杜绝外戚过度坐大之弊!
而乔家……
乔家恰是这条新政的受益者和践行者!
乔仲远与苏清韵夫妻和睦,乔家女儿凭借自身能力经营“玖行”,这简直就像是陛下新政的活招牌!
自己在这个当口,去算计乔家女儿的名声,去构陷与乔家联姻、同样算是“新政典范”的张文瑾,岂不是正撞在陛下的枪口上?
陛下这是在借题发挥,旧事重提,警告他,乃至警告所有还对“旧路”心存幻想的人。
安分守己,遵循新政。
否则,官媒配婚的铁律可不是摆设!
想通了这一层,永昌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帝心似海,深不可测!
他原本以为只是打压一个新晋的状元之家,却没想到,竟牵扯到了陛下最核心的政令和布局!
“侯爷……”心腹管家小心翼翼地进来,见他面色不对,低声唤道。
永昌侯猛地回过神,眼中残留着惊惧,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嘶哑地命令:“传令下去……所有针对乔家和张文瑾的动作,全部停止!立刻!所有散出去的人,都给我收回来,闭紧嘴巴!近期府中所有人低调行事,无事不得外出惹眼!”
管家一愣,虽不明所以,但见侯爷如此神色,不敢多问,连忙应下:“是,侯爷!奴才这就去办!”
书房内重归寂静。
永昌侯独自一人坐在阴影里,手指死死抠着紫檀木的扶手,骨节泛白。
他明白了,乔家如今动不得,至少在陛下对乔家失去兴趣或者找到更合适的“招牌”之前,动不得。
这次是他鲁莽了,险些酿成大祸。
但这口气,他咽不下!
乔家……
总有陛下顾不到的时候,总有他们松懈的时候!
他永昌侯府屹立京城多年,岂会真的拿一个根基浅薄的乔家没办法?
只是,需要等待,需要更隐蔽、更巧妙的手段。
与此同时,乔府也感受到了这股微妙的变化。
那些令人不快的流言蜚语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张文瑾在户部的差事也恢复了平静,甚至上官待他比往日更和气了几分。
乔仲远下朝回来,与苏清韵和乔兰菁略提了提朝堂上陛下的话语,虽未明说,但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顶层的庇护。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乔仲远再次感叹,心中惕励之意更重。
乔兰菁则想得更深。
皇帝的维护,是一把双刃剑。
这意味着乔家被绑上了皇帝新政的战车,未来恐怕少不了更多的明枪暗箭。
也让乔兰菁知道了针对他们乔家的那条躲在暗里的毒蛇。
永昌侯府此次受挫,绝不会就此罢休,只会将恨意埋得更深。
不过,眼下总算是渡过了一劫。
她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因为明日,便是蕙质书院张榜之期。
妹妹们的努力,即将见到分晓。
京城的天空,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水面之下,因帝心一动而改变的势力格局,以及那被迫蛰伏却未曾熄灭的毒火,都在预示着,未来的波澜,绝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