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的死寂,是一种能渗透灵魂的冰冷。空气中弥漫着彼岸花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混合着忘川河水永恒的腥咸与水汽,构成了一种独属于冥土的、令人心智沉沦的气息。灰暗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压抑的昏黄。
石猛半跪在地,将昏迷的苏小小、林婉儿和云逸护在身后。他强忍着内腑传来的剧痛和骨骼断裂处的刺痛,熔岩战体早已无法维持,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裂痕与瘀青,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他死死盯着从迷雾中走来的那队阴差,眼神如同被困的猛兽,充满了警惕与不屈。
那队阴差约有十人,皆身着统一的黑色皂隶服,头戴尖顶黑帽,面容笼罩在一层模糊的阴影之下,看不清具体样貌。他们手中拖着沉重的、闪烁着幽光的锁魂链,脚步落地无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秩序与威严。为首的一名阴差,气息明显比其他阴差强出一截,手中锁链更是粗大了一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生魂气息……还有……活人的血气?”为首的阴差停下脚步,模糊的面容似乎转向石猛以及他身后昏迷的三人,冰冷毫无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擅闯地府,扰乱阴阳秩序,按律当擒拿至判官殿受审!锁了!”
他一声令下,身后两名阴差立刻迈步上前,手中的锁魂链如同活物般抬起,链头如同毒蛇,就要向石猛缠绕而来!那锁链针对的是魂魄,一旦被锁住,任你修为再高,也难以挣脱。
石猛瞳孔一缩,他知道绝不能在这里被擒!苏小小他们重伤濒死,急需救治,一旦被带入判官殿,生死难料,冯宇的复苏更是会成为泡影!
“等等!”石猛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我等并非擅闯!乃是地府在册判官冯宇之同伴,持地府系统许可,有要事需面见孟婆神君!此为紧急情况,还请通融!”
他试图搬出冯宇的身份和地府系统,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合法”凭证。
“冯宇判官?”为首的阴差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检索了一下信息,随即冷声道,“冯判官确系在册,然其状态标注为‘殉职’。尔等身为生魂,手持已故判官之名,更兼身负重伤,擅闯黄泉,形迹可疑!有何凭证?”
凭证?石猛一愣,他们哪有什么实物凭证?地府系统绑定在苏小小的手机上,而苏小小此刻昏迷不醒!
眼看那两名阴差的锁魂链再次扬起,石猛心急如焚,正要不顾一切拼死反抗,哪怕能拖延片刻也好——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
一直昏迷的苏小小,身体忽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她丹田深处,那点刚刚融入、沉寂下去的九天息壤,似乎受到了黄泉路浓郁死气与彼岸花海奇异生机的刺激,竟自主地散发出了一丝微不可查、却无比纯正的造化生机!
这丝生机与黄泉路的死寂格格不入,如同在墨汁中滴入了一滴清水,虽然微不足道,却瞬间引起了那位为首阴差的注意!他模糊的面容似乎清晰了一瞬,露出了些许惊疑之色。
“嗯?这是……先天造化之气?不对……似是而非……”他挥手制止了手下,缓步上前,仔细感知着苏小小身上那缕微弱的气息,又看了看重伤的几人,尤其是他们身上残留的、与九幽邪力战斗的痕迹。
“尔等……从何处来?因何重伤至此?”他的语气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肃杀,多了一丝审慎。
石猛见状,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立刻以最简洁的语言,将他们为复苏冯宇判官,前往九幽裂缝夺取九天息壤,遭遇冥骨尊者,最后被迫动用功德点开启阴阳路引逃入地府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他隐去了阎罗密令等细节,只强调是为了判官复苏和对抗九幽邪魔。
“……事情便是如此!我等绝非有意擅闯地府,实乃被逼无奈!冯宇判官为守护阴阳秩序而殉职,如今复苏在即,急需孟婆汤原液净化魂种,还请神差明鉴,行个方便!”石猛说完,紧张地看着那名为首的阴差。
那阴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并与他所知的某些情况印证。地府系统虽然无法直接通讯,但其底层规则依旧在运转,他或许能通过某种方式,模糊地验证石猛话语的部分真实性,尤其是关于冯宇状态和功德点消耗的记录。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冯宇判官之功,地府确有记载。尔等对抗九幽,夺取息壤,亦算有功于阴阳两界。”他话锋一转,“然,地府铁律,不可轻废。生魂擅闯黄泉,乃是大忌。孟婆神君居于奈何桥头,非寻常鬼魂可见,更遑论赐下原液。”
石猛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阴差首领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念在尔等事出有因,且身负重伤,更兼……此女身怀异宝,或与地府有缘。本差可网开一面,不予擒拿,但亦不能放任尔等在黄泉路上随意行走。”
他指向道路前方那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和隐约可见的忘川河:“黄泉路漫长,尔等伤势沉重,需寻一处暂且安顿疗伤。前方三里,有一‘忘川驿’,乃接引迷途阴魂暂歇之所,亦有低阶鬼医坐镇。本差可引尔等前往,至于能否见到孟婆神君,求得原液,便看尔等自身造化与缘法了。”
这已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至少避免了立刻被锁拿问罪的局面,并且有了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和疗伤的机会!
“多谢神差!”石猛连忙抱拳行礼,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那阴差首领不再多言,示意两名手下上前,并非用锁链,而是用一种类似担架的阴器,将昏迷的苏小小、林婉儿和云逸抬起。他自己则在前引路,其余阴差护卫两侧,押送着……或者说引导着石猛,沿着黄泉路,向着那所谓的“忘川驿”行去。
行走在黄泉路上,石猛才真正感受到这条通往轮回之路的诡异与沉重。道路两旁是无尽的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象征着无尽的思念与遗憾。花丛中,隐约可见许多浑浑噩噩、沿着花丛蹒跚前行的阴魂,它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只是本能地跟着前方的引魂灯,走向未知的终点。
远处,忘川河浑浊的河水无声流淌,河面上偶尔飘过一些挣扎嘶吼的残魂,那是罪孽深重、无法渡河、只能永世在河中沉沦的恶鬼。河风中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绝望。
偶尔能看到一些撑着破旧小船、在河上打捞残魂的摆渡人,它们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与阴差类似的死寂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与生机勃勃的阳间截然相反。石猛感觉自身的血气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运转晦涩,伤势恢复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他担忧地看着担架上的苏小小三人,不知道他们能否承受住这冥土环境的侵蚀。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灰暗的雾气中,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火。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座建立在黄泉路旁、紧挨着忘川河岸的简陋驿站。
驿站由暗沉的黑石垒成,风格古朴甚至有些破败,门口挂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古老的篆字——“驿”。驿站不大,里面隐约传来一些低沉的交谈声和若有若无的药味。
“到了。”阴差首领停下脚步,对石猛道,“忘川驿就在此处,尔等可在此暂歇。驿丞自会安排。记住,莫要离开驿站范围,更莫要试图强渡忘川或擅闯他处,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领着手下阴差,转身融入黄泉路的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石猛看着眼前这座孤零零矗立在死寂河畔的驿站,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同伴,咬了咬牙,背起伤势最重的苏小小,又一手一个扶起林婉儿和云逸,艰难地迈步,踏入了那扇敞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驿站大门。
驿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一种陈旧的灰尘气息。几张粗糙的黑木桌椅零散摆放,只有寥寥几个面目模糊的阴魂坐在角落,低声交谈着什么。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袍、身形佝偻、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清澈的老者,他正拿着一个捣药杵,慢悠悠地捣着石臼里一些看不出原材料的药材。
感受到生人的气息和浓郁的血气,驿站内所有的阴魂,包括那位捣药的老者,都齐刷刷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狼狈不堪的四人。
那老驿丞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石猛,最终落在了他背上昏迷的苏小小身上,尤其是在她丹田位置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惊异之色。
“生魂?还伤得这么重?”老驿丞放下捣药杵,声音沙哑如同破锣,“稀奇,真稀奇。多少年没见过活人踏足这忘川驿了……而且还是带着……‘那个’来的。”
他话中有话,似乎看出了苏小小体内的九天息壤。
石猛心中一紧,将苏小小小心地放在一张椅子上,对老驿丞抱拳道:“前辈,我等遭逢大难,被迫闯入地府,同伴重伤濒死,恳请前辈施以援手,暂借宝地疗伤,感激不尽!”
老驿丞慢悠悠地走出柜台,来到苏小小身边,伸出干枯的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片刻后,他眉头微蹙。
“魂魄受损,元婴濒溃,经脉尽断……啧啧,伤得可真够彻底的。能撑到现在,全靠她体内那点‘先天土精’吊着一口气。”他瞥了石猛一眼,“你们胆子不小,连幽冥那帮家伙的老巢都敢闯,还把那东西带出来了。”
石猛心中骇然,这老驿丞眼光毒辣至极,竟然连九天息壤都看得出来!
“前辈明鉴,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前辈救命!”石猛再次恳求。
老驿丞沉吟片刻,指了指驿站后方:“后面有几间静室,还算干净。把他们搬进去吧。至于伤势……”他摇了摇头,“老夫只是个看驿站的,兼懂点粗浅的鬼医之术,治治普通阴魂的魂体损伤尚可,他们这等伤势,尤其是这女娃,涉及本源大道,老夫无能为力。”
石猛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不过……”老驿丞话锋又一转,看着苏小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体内的‘先天土精’乃是造化神物,自有护主之能,在这冥土死寂之地,或许……能引动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能否熬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你们且在此安顿,莫要生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石猛,转身回到柜台后,继续慢悠悠地捣他的药去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石猛无奈,只能先将苏小小、林婉儿、云逸分别安置到后院的静室中。静室极其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但好在隔绝了外界的死气,稍微让人安心一点。
他守在苏小小的床边,看着她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容颜,感受着她体内那缕微弱却顽强的造化生机与冥土死气形成的诡异平衡,心中充满了无力与焦虑。
功德点耗尽,身陷地府,同伴重伤,孟婆汤原液遥遥无期……难道所有的努力,都要在这黄泉路尽头功亏一篑吗?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静室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极其微弱、带着一丝谄媚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响起:
“那个……这位阳间的大人……小的……小的或许有办法,能帮到您和这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