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游奕的脑海中炸响。
他手中的琉璃酒杯“当啷”一声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蜀汉的主力大军不是应该撤退了吗?
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是飞过来的吗?!
沿途的斥候呢?
全他妈死光了?
“你看清楚了?!”游奕一把抓住那都尉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吼道。
“千真万确!那旗帜……那旗帜就在城下飘着!太守,您……您快去看看吧!”
游奕一把推开他,连官帽都跑歪了,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出府门,向着城楼狂奔而去。他那肥硕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几个亲兵在后面气喘吁吁,竟一时追赶不上。
当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南安城那低矮的城楼,扶着冰冷的墙垛,探头向城下望去时,他看到了此生最为惊骇、最为绝望的一幕。
城下,黑压压的军队无边无际,铺满了整个原野。
阵列前方,是数千名步卒。
他们沉默地伫立着,铁甲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寒光,一杆杆如林的长矛斜指苍穹,那股子铁血煞气,即便隔着百丈之遥,依旧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窒息。
而在步卒大阵的两翼,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数千名装束各异、剽悍异常的骑兵。
他们人高马大,手持弯刀长矛,在阵前肆意地奔驰、呼啸,发出阵阵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呼喝。
是羌人!是那些桀骜不驯的羌人骑兵!他们怎么会和汉军搅合在一起?!
而在整个大军阵线的正中央,一面巨大无比的帅旗,正迎着凛冽的寒风,猎猎作响。
那是一个硕大无朋,用血色丝线绣成的——“汉”字!
那个字,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狠狠地刺入游奕的眼中,让他一阵天旋地转。
“汉……汉军……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游奕双腿一软,若非身旁的亲兵及时扶住,他险些当场瘫倒在地。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安逸享乐的南安城,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汉军兵锋所指的最前线。
他更无法理解,这支由数千精锐步卒和数千彪悍骑兵组成的庞大军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层层防线,出现在自己背后的?
这简直比神兵天将还要离谱!
然而,城下的汉军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
刘禅端坐于战马之上,冷冷地注视着城楼上那片小小的混乱。他抬起手,轻轻一挥。
早已待命的白狼羌骑兵们发出一阵兴奋的怪叫,他们催动战马,在城墙下来回驰骋,将手中的兵器敲击着马侧的甲片,发出震耳欲聋的嚣杂噪音。
同时,一队士兵上前,将数十面从沿途魏军哨卡缴获的、沾满血污的“魏”字旗帜,轻蔑地扔到了护城河边。
这无声的羞辱,比任何叫骂都更具杀伤力。
城楼上的守军本就军心涣散,此刻看着城下那军容鼎盛、杀气腾腾的敌军,再看看那些被丢弃在地的的旗帜,一张张脸都变得灰败起来。
不少士兵握着兵器的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他们本就是投降过一次的人,对于换一个主子,并没有太多的心理障碍。
就在此时,蜀汉阵中,一员大将策马而出,他身形魁梧,声若洪钟,正是马岱。
马岱勒马立于城下,运足丹田之气,对着城楼高声喊道:“城上的魏军听着!我乃大汉平北将军马岱!今奉大汉天子圣谕,前来讨伐国贼!”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军的耳中。
“南安太守游奕,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不恤百姓!上任以来,贪赃枉法,私吞军饷,以致士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强征暴敛,鱼肉乡里,弄得南安郡十室九空,民不聊生!此等国之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马岱将游奕的罪证一条条、一款款,当着全城军民的面,历数出来。那些罪状,桩桩件件,都是南安郡人尽皆知的事实。
城楼上的守军听着,脸色愈发难看,不少人下意识地看向身旁那位面色惨白的太守,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愤怒。
原来我们吃不饱穿不暖,都是这个死胖子给贪了!
马岱话锋一转,声音提得更高,充满了威严:
“如今,大汉天子仁德,御驾亲征,已至城下!天子有令:只诛首恶游奕一人,胁从不问!凡放下兵器,开城投降者,非但无罪,反有重赏!若顽抗到底,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大汉天子……亲征?!”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在守军之中彻底炸开了锅。
皇帝亲临!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对方势在必得的决心!这代表着城破之后,绝无幸理!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瞬间崩塌。
“哐当……”
不知是谁第一个将手中的长矛扔在了地上,这声音仿佛会传染一般,接二连三的兵器落地声响了起来。
“住手!都给本官住手!”游奕见状,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他色厉内荏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那些动摇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吼道,“谁敢再动,杀无赦!谁敢言降,夷其三族!都给我拿起兵器,守住城墙!援军……援军马上就到了!”
然而,他那颤抖的声音,躲闪的眼神,以及被冷汗浸湿的华贵官服,早已将他内心的恐惧暴露无遗。
刘禅在阵中冷眼旁观,将城楼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火候,差不多了。
他对着身旁的屠各狼,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让你的族人,用你们羌人的话,告诉城里的同胞。”
“开城门者,赏千金,封百户!”
“是!陛下!”屠各狼恭敬地领命,随即对着身后的白狼羌骑兵,用粗犷豪迈的羌语高声下达了命令。
下一刻,数千名羌人骑兵开始用他们的母语,在城下反复地、不知疲倦地高声呼喊起来:
“城里的弟兄们听着!打开城门!赏一千个金饼子!封百户长!”
“开门!拿金子!当官!”
这种简单、粗暴、充满了原始诱惑力的承诺,如同魔音贯耳,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城楼上那些羌族裔守军的耳膜。
千金!百户!
这两个词,对这些世代贫瘠、备受欺压的羌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那意味着数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意味着能让整个家族都挺直腰杆的地位!
城楼之上,一名出身羌族的队率,听着城下那熟悉而亲切的乡音,听着那诱人到让他血脉贲张的承诺,再看看不远处还在作威作福、叫嚣着要杀光他们的太守亲信,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狠厉。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这些羌人就要给你们这些汉官当牛做马,连饭都吃不饱?!凭什么你们贪赃枉法,吃香喝辣,却要我们来为你们卖命?!
他悄悄地后退几步,隐入人群之中,对着身边几个同样是羌人出身、眼神中早已充满渴望与挣扎的心腹,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
他用极低的声音,以羌语快速地说了几句。
那几个心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渐渐深了。
城下的喊话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整个南安城外,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提醒着城上的守军,那支庞大的军队,依旧蛰伏,在黑暗中窥伺着他们。
城楼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夜将平安无事,真正的攻城战要等到明日天亮之时——
“啊——!”
“噗嗤!”
北门城楼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便是几具尸体被从城楼上扔下的重物坠地声。
守在城楼上的太守亲信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名羌族队率和他那几十名早已豁出去的心腹,从背后捅了刀子。
厮杀声骤然响起,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平息。
夜色掩盖了所有的血腥。
万籁俱寂中,那扇已经数年未曾从内部开启的、厚重无比的北门吊桥,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开始缓缓下落。
“快!!!”
“开城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