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天地翻覆。
预想中闻道阁古朴的木质地板并未出现，脚下是无尽的虚空。
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刻度。
沈筹的身体仿佛被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又被强行聚拢在一起，维持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一个声音，不经由耳朵，不通过空气，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低语，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的孤寂与终结之时的虚无。
是深渊模因。
声音带着一种古怪的亲切感，仿佛等待了亿万年的老友。
沈筹的视野被强行拉伸，他看到一颗颗星辰诞生，又迅速黯淡、熄灭，化作冰冷的尘埃。
他看到无数文明崛起，建造起跨越星系的奇迹，最终又在无声的熵增中坍塌、瓦解，连废墟都未曾留下。
一切的努力，一切的辉煌，最终的归宿都是一片死寂。
一笔无法避免的、名为“终结”的宇宙级坏账。
模因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将一股绝望的疲惫感注入沈筹的意志核心。
剧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
沈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强行撕裂、稀释，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在这宏大的真相面前显得可笑而渺小。
复仇的火焰在颤抖，几乎要熄灭。
那声音温柔得如同摇篮曲，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放弃……
是啊，太累了。
从人间到地府，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到如今的阴司之主，他背负了太多。
只要放弃，就能得到解脱。
沈筹的意识开始模糊，精神防线在宇宙级的虚无主义侵蚀下，寸寸崩塌。
就在他的自我即将彻底消融于那片虚无之海时，一丝冰冷的清明，如同绝境中的火花，骤然亮起。
那是属于审计员的本能。
数据化洞察之眼，在最后一刻，没有望向敌人，而是猛然转向了自身！
审计——沈筹！
嗡！
没有数据，没有报表。
他的眼前，浮现出的，是一幕幕无法被量化的“资产”。
一杯温热的茶。崔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将茶杯推到他面前。
一张画满了奇思妙想的图纸。织忆兴奋地指着上面的结构，眼睛里闪烁着创造世界的光芒。
一声狂热的呐喊。王坤高举着“绩效为王”的旗帜，带领着阴兵们冲锋陷阵，那股疯劲儿，足以让神佛退避。
白无常沉默的点头，黑无常爽朗的大笑，牛头马面憨厚的敬礼……
一帧帧，一幕幕。
这些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滚烫的记忆，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是他奋斗至今积累下的、最宝贵的“利润”！
永恒？
在那无悲无喜、万物皆空、没有他们的永恒里，要来何用！
“不……”
沈筹破碎的意志中，挤出了一个微弱但无比坚定的音节。
那即将消散的人形轮廓，重新凝实。
他抬起头，那双几乎被虚无吞噬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光芒不再是复仇的烈焰，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冰冷的意志。
审计员的意志！
“我的‘利润’不在永恒里，而在他们的记忆中。”
沈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片意志空间里掀起滔天巨浪，将深渊模因的低语瞬间冲散。
“你，是必须被清算的坏账。”
他不仅拒绝了诱惑，更以自身这份渺小的、却无比真实的“利润”为支点，向着那宏大的宇宙真相发起了反向冲击！
轰隆！
深渊模因的意志被这股决绝的力量撕开了一道裂口。
透过裂口，沈筹窥见了一角更为惊悚的秘密。
他看到了……一条循环的时间线。
宇宙如同一本巨大的账簿，一次次地被书写，然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重新来过。
他看到了楚天恒，看到了闻道阁，看到了自己……在每一次的循环中，他们都以不同的面貌出现，扮演着相似的角色，走向注定的毁灭。
他们不是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们只是账簿上，一笔笔不断被计提、冲销、再计提的烂账条目！
这一刻，沈筹心中那燃烧了百年的仇恨，如同被冰水浇灌的炭火，瞬间熄灭了。
不是原谅，不是放下。
而是理解。
一种超越了个人恩怨的、审计员对于一笔烂账成因的冰冷理解。
“原来如此……”
沈筹在心中轻声自语。
“我的仇恨，不过是这循环坏账中的一笔微不足道的烂账。”
心结，于此彻底解开。
眼前的虚无如潮水般退去。
扭曲的逻辑与疯狂的低语消失不见。
古朴的檀香钻入鼻腔，脚下是坚实厚重的木质地板，耳边传来悠远缥缈的讲经声。
他回来了。
回到了闻道阁的真实内部。
沈筹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变了。
曾经的锐利、愤怒、仇恨，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冰冷。
那是一种看透了资产负债表，洞悉了所有坏账源头后，审计师独有的眼神。
不带丝毫个人情感，只为清算。
他的目光穿透了重重殿宇，越过了层层叠叠的听经道士，精准地锁定在了最高处讲经台上，那位身穿八卦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身上。
仿佛跨越了时空，跨越了因果。
老者悠扬的讲经声，戛然而止。
他感受到了那道目光，那道足以冻结灵魂的、审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