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种方式？”
织忆喃喃自语，她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眼前的沈筹，明明就站在那里，轮廓清晰，眉眼如故，可他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无感。
那是一种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世界的疏离。
她不信邪，颤抖着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住沈筹的胳膊，想用真实的触感来驱散这股荒谬的错觉。
她的指尖，离他的衣袖越来越近。
五厘米。
三厘米。
一厘米。
然后……穿了过去。
没有丝毫阻碍，没有一丁点触感。织忆的手臂，就像穿过一道全息投影，径直没入了沈筹的身体，又从他的背后穿出。
空气，依旧是空气。
“不……”
织忆猛地抽回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恐怖之物。她引以为傲的、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一股蛮不讲理的力量，砸得粉碎。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抬起头，泪水决堤而下，精致的脸庞上写满了崩溃与恐惧。
“沈筹！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她再次扑了过去，整个人都想抱住他，却毫无悬念地从他的身体中穿堂而过，扑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别试了！”
崔诀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他一把拉住还想爬起来的织忆，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凝重。
“他现在……是一笔游离在三界之外的‘幽灵债’。”
崔诀死死盯着沈筹，一字一顿地解释，仿佛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你看得见他，是因为我们与他的因果联系还未彻底斩断。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他已经‘不存在’了。”
沈筹静静地站着，看着崩溃痛哭的织忆，看着脸色煞白的崔诀。
他能感觉到织忆的手穿过身体时带来的微弱凉意，能听到他们惊恐的对话，但他就像一个最高权限的观察者，被隔绝在一切交互之外。
他的意识，正在经历一场更为恐怖的风暴。
……
眼前不再是阴冷的办公室，而是一座无比繁华喧闹的鬼城。
无数鬼魂摩肩接踵，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酒馆里的喧哗声，一切都无比真实。
沈筹就站在这条街的中央。
他张开嘴，想问问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一个行色匆匆的鬼差从他面前走过，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仿佛他只是一团稀薄的雾气。
沈筹伸出手，想拍一拍对方的肩膀。
手掌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他愣住了。
他开始疯狂地尝试。他试图撞向路边的行人，试图拿起摊位上的面具，试图踢飞滚到脚边的皮球。
结果都是一样。
穿过，穿过，一切都只是穿过。
他存在，却又不存在。
一个追逐着皮球的孩童鬼魂，笑着，闹着，从他的身体中央直直跑过，奔向远方，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整个世界遗忘和抛弃的终极孤独感，如冰冷的海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这不是死亡。
死亡，至少还能在轮回中留下一笔记录，在别人的记忆里留下一道痕迹。
而他，正在被“存在”本身所抹除。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
然而，就在这无边恐惧的最深处，一个冰冷的、属于审计员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
“被遗忘……”
沈筹在精神世界中，对自己低语。
“原来……这就是最彻底的‘隐身’。”
他的眼神，从恐惧的涣散，一点点重新聚焦，最后化为一种令人心寒的锐利。
“无法被记录，无法被感知，无法被干涉……”
“完美的审计员形态。”
他不再抗拒，不再恐惧。他张开双臂，主动拥抱了这份足以逼疯任何神佛的、永恒的孤独。
……
现实中，崔诀和织忆惊恐地看到，沈筹半透明的身体上，那双原本还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睛，骤然变得深邃而冰冷。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苏醒了。
沈筹缓缓闭上了眼。
嗡！
一瞬间，他的视角无限拔高！
不再是通过双眼去看，而是他的“存在”本身，融入了整个地府无处不在的规则与数据洪流之中。
他能“看”到第一殿森严的壁垒下，隐藏的功德贪墨记录；能“看”到第十殿转轮台深处，被篡改的轮回序列；能“看”到孽镜台的背面，那些被强行抹去的罪证！
所有的物理防御、法则禁制，在他这种“不存在”的状态面前，都形同虚设。
他就是一串无法被杀毒软件识别的幽灵代码，在地府这个庞大的服务器里，肆意穿行。
他的“目光”，顺着那笔来自旧日支配者的庞大债务，在因果之网中逆流而上，穿透层层迷雾，最终……精准地锁定了一个源头。
沈筹，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再无半点人类的情绪波动，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漠然。
他看着因震惊而失语的崔诀和织忆，声音平淡地响起，却仿佛带着整个地府的寒意。
“第一殿，功德司，业镜副手，张衡。”
他清晰地报出了目标的姓名、职位，甚至连对方此刻正在自己的官邸里，擦拭着一件非法所得的法宝这种细节，都了如指掌。
而后，他转向两人，下达了成为“幽灵”后的第一个指令。
“他就是我们要清盘的第一个‘坏账’。”
“织忆，调动所有算力，渗透并监控目标区域。崔诀，我要他三百年来所有的功德记录。”
“行动开始。”
话音未落，沈筹的身影在原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融入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