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时节的雨,带着江南的湿润,把天衍山的草木洗得发亮。阿禾蹲在暖根草圃边,看着新抽的草叶卷着雨珠,像握着串透明的项链。草圃里混生的沙棘苗已长到尺许高,枝桠上缀着细小的绿果,被雨打得微微发亮。
“阿禾,蜀地的包裹到了!”砚生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正用江南竹条编的筐子接雨,筐底铺着蜀地的蓝印花布,雨水透过布面,在地上洇出淡淡的剑穗纹样。
阿禾跑过去,见筐里放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件蜀绣披风。披风的里子绣满了剑穗,青蓝的、橙红的、银白的……各色穗子绕着老槐树盘成圈,树顶绣着颗巨大的星音石,在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是蜀地老者的孙儿绣的,”砚生指着星音石旁的小字,“他说这叫‘四海归庐’,穿上它,就像被所有剑穗的暖意裹着。”
槐姑娘正坐在窗边,用西域火玉粉调的颜料补画剑谱。雨打窗棂的“滴答”声里,她突然指着院角:“火藤开花了!”众人望去,火藤的新枝上绽了串橙红色的花,花瓣上沾着雨珠,像挂了串小火球,卷须缠着的竹铃穗被雨打湿,晃起来“叮咚”声更沉了些。
门外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得发亮,一个穿蓑衣的身影踏着水洼走来,是东海的渔娘,背上的竹篓里装着串巨大的珍珠,最大的那颗足有拳头大。“刚从深海采的!”渔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家那口子说,这叫‘海心珠’,剖成薄片镶在剑鞘上,能映出人影,像带了面小镜子。”
阿禾捧着珍珠薄片往陶剑上贴,光线下,薄片里果然映出她的笑脸,还有檐角晃动的剑穗。“真好看!”她把剩下的珍珠串成穗子,系在蜀绣披风的领口,风一吹,珍珠碰着披风上的绣线,发出“沙沙”的响,像海浪拍打着沙滩。
渔娘从篓底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海带丝:“这丝泡软了能编剑绳,咸腥气能驱虫,雨林的孩子肯定用得上。对了,我们新造的船,船帆上印着你们寄的剑穗图,说是能保佑顺风。”
砚生接过海带丝,见油纸包上画着艘渔船,帆上的剑穗图案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船边还画着条跃出水面的鱼,嘴里叼着颗小海螺,像在给剑穗送礼物。“画得真好,”他把画纸贴在东海听浪螺旁边,“等雨停了,我把它拓在陶剑上。”
雨歇时,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剑庐的檐角亮闪闪的。阿禾披上蜀绣披风,珍珠穗子在领口晃,披风上的剑穗绣纹被阳光照着,像活了过来,青蓝穗像在流,橙红穗像在燃,银白穗像在闪。“像把所有地方的春天都穿在了身上,”她转着圈笑,裙摆扫过暖根草圃,带起一阵青草香。
槐姑娘望着檐角的剑穗,突然发现每串穗子上都挂着雨珠——南海的海螺穗坠着圆滚滚的水珠,蜀地的竹铃穗沾着细碎的雨星,东海的珍珠穗裹着层水膜,像给每个故事都镶了圈银边。风穿过穗子,水珠滚落下来,打在地上的蓝印花布上,洇出的剑穗纹样越来越深,像要渗进土里去。
“这些水痕,会像种子一样发芽吗?”阿禾指着地上的纹样问。
砚生正把渔娘带来的海带丝泡进水里,闻言笑着点头:“肯定会。你看暖根草的根须,不就顺着水痕往剑庐这边长吗?”众人低头,果然见草圃里的根须钻出泥土,沿着蓝印花布的纹样,悄悄往廊下爬,像在追寻剑穗的影子。
渔娘要返程时,槐姑娘给她装了袋火藤花干:“泡茶喝能驱寒,海上风大。”又把那件拓了船帆画的陶剑递给她,“带回去给孩子们玩,让他们知道,剑不只是武器,还能是船上的画,帆上的图。”
渔娘背着竹篓出门,珍珠穗子在篓沿晃,阳光照得珍珠亮如白昼。阿禾站在门口望着,见她的蓑衣影子渐渐融进海边的雾气里,篓上系着的海带绳穗随风飘,像条通向大海的绿丝带。
檐角的剑穗还在滴水,水珠落在地上的剑穗纹样里,混着暖根草的根须,像在写一封长长的信。阿禾数了数墙上的剑,已经有三十一柄了,每柄剑的穗子都在风里轻轻晃,珍珠碰着陶珠,海带绳缠着竹铃,发出“叮叮沙沙”的响,像首混合着山海气息的歌谣。
她知道,故事还在继续。
就像雨会滋润土地,根须会追寻暖意,那些藏在剑穗里的山海故事,会顺着水痕,顺着根须,顺着风的轨迹,在每个有泥土的地方扎根,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所谓家,从不是固定的屋檐,是蜀绣披风里的温度,是珍珠穗子的光亮,是所有牵挂织成的网,无论你在深海、雨林、沙漠还是雪原,只要摸到这网的一丝线,就知道自己从未走远。
而天衍山的雨,会永远带着这些故事,带着穗子的潮润,带着草木的清新,落在比海更深、比林更密的地方。因为那些绣在布上、串在穗上的约定,早已像暖根草的根须,在人间的每个角落,悄悄织成了一片温柔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