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退去后,浅滩的浪渐渐平息,只剩月光在海面铺成条银带。阿海的渔船泊在藤影里,舱内的灯火映着众人脸上的暖意,海带汤的鲜香混着浆果酒的醇厚,在咸湿的风里漫开。
“这海妖原是近海的‘巡海夜叉’,”阿海喝了口酒,黝黑的脸上泛起红,“听老辈说,它守着这片海域千年了,只是前阵子不知怎的,突然性情大变,见船就掀。”他指着窗外的藤蔓,“许是它也认得出这藤的善意?毕竟这藤往海里探时,浪头都绕着走呢。”
砚生正将“观海式”的变招画在船板上,笔尖蘸着海水,线条蜿蜒如浪。“明日咱们试试‘藤浪合璧’,”他指着画好的剑谱,“我用剑引浪,你带着渔民们吹海螺,阿禾的穗子负责扰它心神,定能让它彻底服帖。”
阿禾把新编的“护海穗”分给渔船上的汉子们——用暖根草混着海带纤维,缀上砗磲碎片和红浆果,穗尾系着小段毒藤。“这穗子遇水不沉,”她叮嘱道,“打斗时握在手里,既能借力,又能防它近身。”
次日清晨,潮水退至最低,露出大片青黑色的礁石。阿海带着天衍山的人登上最大的渔船“破浪号”,船桅上并排系着“合流穗”与“护船穗”,风一吹,红浆果碰着砗磲片,发出清脆的响,像串流动的风铃。
藤蔓已顺着船身爬满甲板,芽尖探向船舷外的海水,卷须在浪里轻轻摇摆,仿佛在试探海的深浅。阿禾蹲在藤边,看见昨日系的“安”字木牌已被海水浸得发胀,字迹却愈发清晰,像被海浪拓了遍。
“来了!”了望的渔民突然大喊。只见东南方的海面涌起团黑雾,黑雾里隐约有红发飘动,浪头如墙般压过来,所过之处,礁石上的海鸟尽数惊飞。
砚生拔剑出鞘,剑穗上的贝壳在风中鸣响:“按昨日说好的来!”他足尖一点,跃至船头,剑尖斜指海面,“观海式”起势,剑光与晨光相激,竟在浪前划出道金色的弧线。
阿海举起海螺,渔民们跟着吹响,数十只海螺的声浪汇聚在一起,如雷贯耳。阿禾将“合流穗”抛向空中,穗子散开又聚拢,红浆果在阳光下炸开团团红光,毒藤的倒刺在光里闪着寒芒,像张撒向黑雾的网。
海妖的嘶吼从黑雾中传出,震得船板嗡嗡作响。它猛地掀起巨浪,拍向“破浪号”,却在靠近船桅时,被穗子上的红光逼退三尺。“它怕这穗子!”阿海大喊,吹得更卖力了。
砚生借势变招,“藤缠式”紧随而上,剑光如藤蔓般缠绕着浪柱,将黑雾层层剥离。阿禾趁机将“护海穗”掷向黑雾中心,穗子上的毒藤遇水汽舒展,竟在海妖身上缠出个密不透风的结。
“就是现在!”砚生剑招陡变,“守心式”收势,剑尖轻点海妖眉心。海妖发出声哀鸣,黑雾散尽,露出真身——原是条红发鲛人,鱼尾上缠着圈生锈的铁锚链,链上还挂着块残破的船板。
“它是被这链锁着才性情大变!”阿禾恍然,指着铁链大喊。砚生挥剑斩断铁链,鲛人尾巴一摆,竟对着众人深深俯首,然后转身跃入海中,尾尖拍起的浪花里,浮起串珍珠,颗颗圆润如泪。
渔民们欢呼着抛起渔网,网住了那些珍珠。阿海捡起最大的一颗,塞到阿禾手里:“这是夜叉的谢礼,它说以后会护着这片海,让藤蔓能顺着洋流往南长。”
藤蔓果然在那日疯长,顺着“破浪号”的航线往深海探去,卷须缠着鲛人留下的珍珠,在浪里闪着光。阿禾将珍珠缀在“合流穗”上,穗子晃起来,既有红浆果的暖,又有珍珠的凉,像把山海的温度都串在了一起。
离别的时候,渔村的男女老少都来送行。阿海的女儿把新编的“远航穗”系在阿禾的行囊上——用鲸鱼须混着暖根草,穗尾系着颗巨大的海胆,刺被磨成了圆钝的珠状。“这穗子能乘风破浪,”小姑娘仰着脸说,“等你们去南海,就让它给你们引路。”
渔船载着天衍山的人往回走,藤蔓在船后拖出条绿色的尾迹,像给大海系了根飘带。阿禾望着渐远的渔村,看见每个船桅上都系着红蓝相间的穗子,在浪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只挥手的手。
她知道,东海的故事已被藤蔓记下,藏在珍珠的光里,裹在海带的咸里,缠在每个“护海穗”的结里。而那些系在船桅上的约定,会随着海浪,顺着藤蔓,往更南的地方去,让南海的风也知道:
天衍山的藤,能爬过山海,天衍山的穗,能镇住惊涛,而天衍山的人,永远在藤的尽头,等着与每个陌生的远方,结下不陌生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