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檐角化成细流时,阿禾正踮脚够那串冻成冰壳的海螺穗。冰壳被阳光晒得透亮,里面的小海螺像嵌在水晶里,她刚一碰,“咔嚓”一声脆响,冰壳裂开道缝,一只蜗牛顺着融化的水痕爬出来,慢悠悠地攀上穗绳,留下道银亮的轨迹。
“砚生哥,蜗牛也想来看剑穗呢!”阿禾回头喊,却见砚生蹲在暖根草圃前,手里捏着片刚舒展的新叶。草圃里的嫩芽已蹿到半尺高,叶片上还沾着去年的沙棘籽壳,有几只蚂蚁正拖着壳往土里钻,像是在给新苗盖被子。
“王大叔寄的草籽真能耐冻,”砚生用指尖拂去叶上的雪渍,“你看这根须,都扎进冻土下面了。”他转身去取水壶,壶沿还挂着冰碴,倒进土里时,水汽腾起白茫茫一片,惊得草叶轻轻抖了抖。
槐姑娘坐在窗边,正用西域送来的火玉粉调浆糊。粉粒遇水化成橘红色的糊,她用这糊把东海的贝壳片粘在陶剑鞘上,阳光透过贝壳,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给南疆的孩子寄去,”她往鞘尾系了根火藤穗,“他们说雨林里潮,火玉粉防潮,贝壳片还能反光,夜里走路能照路。”
院外传来竹笛声,一个穿绿衫的少年扛着竹篓走进来,篓子里装着捆带露的春笋。“从江南来的!”少年抹了把额头的汗,竹笛别在腰间,“我阿爷说这叫‘雨后剑’,笋壳剥了能做剑鞘,竹芯能编剑穗,吹着还能响呢!”
阿禾抢过竹笛就吹,不成调的笛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少年却笑得开怀:“我阿爷还说,用你们寄的暖根草籽混在竹苗里,竹子长得更结实,编剑穗时不易断。这篓里还有新采的茶叶,用炭火烘了,泡着喝能解乏。”
砚生接过茶叶,见竹篓底垫着张油纸,上面用淡墨画着片竹林,竹林深处藏着座小小的剑庐,檐下也挂着串串剑穗,细看竟有青蓝、海蓝、橙红各色,像把天衍山的春色搬了过去。“画得真像,”他指着画里的剑庐,“连老槐树的枝桠都分毫不差。”
少年挠挠头:“我阿爷说,他没见过天衍山,是照着你们寄的剑穗画的——青蓝穗像山涧水,海蓝穗像天边云,火藤穗像坡上花,凑在一起就是座好山。”
正说着,那串海螺穗突然“哗啦”作响,冰壳彻底碎裂,小海螺滚落下来,在地上转了几圈,停在暖根草圃边。阿禾弯腰去捡,却发现草叶间藏着颗圆滚滚的露珠,露珠里映着整个剑庐的影子——檐角的剑穗、墙上的陶剑、院里的春笋,连天上的流云都缩成了一团白,像颗装着整个春天的玻璃球。
“快看露珠里的剑庐!”她举着露珠跑向槐姑娘,阳光穿过露珠,影子在布上投出晃动的光斑,像座会动的小房子。槐姑娘笑着接过露珠,让它落在火藤穗上,水珠顺着穗绳滑下去,打湿了系在末端的红绸,绸子慢慢舒展开,露出底下绣的“春”字。
午后,江南少年要返程。槐姑娘给他装了满满一篓东西:用墨果汁写的剑谱、漠北的沙棘干、淮水的莲子粉,还有那只从冰里滚出来的小海螺。“路上累了就吹吹海螺,”她叮嘱道,“能听见东海的浪声,像坐在船上似的。”
少年背着篓子出门时,竹笛声又响起来,调子轻快得像山涧流水。阿禾站在门口望着,见他的绿衫影子渐渐融进远处的春色里,竹篓上系着的暖根草穗在风里晃,像根会跑的绿丝带。
砚生把江南少年带来的竹片劈成细条,开始编新的剑穗。竹条带着清苦味,混着火藤穗的甜香,在空气里酿成种特别的味道。阿禾蹲在旁边帮忙穿贝壳片,突然发现火藤的枝条上冒出了新芽,嫩红的芽尖顶着层绒毛,像刚出生的雏鸟。
“等火藤长出新叶,就能编更多穗子了。”阿禾数着墙上的剑,已经有二十七柄了,每柄剑的穗子都在融雪的风里轻轻晃,贝壳碰着陶珠,竹片擦着火玉,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像首迎春的曲子。
槐姑娘把粘好贝壳的陶剑挂在墙上,与江南的竹剑并排。阳光透过两柄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暖根草的影子顺着光带往前爬,像是要钻进光里去。她知道,这道光是春天的请柬,正顺着剑穗的轨迹,往漠北的沙棘园、西域的火藤丛、东海的渔船、江南的竹林蔓延——
告诉每个等待的人:雪化了,冰融了,那些藏在穗子里的念想,该醒了。
而檐角的剑穗还在继续晃动,抖落最后一点冰碴,带着蜗牛的银痕、露珠的影子、竹笛的余韵,把冬天的收尾,轻轻缝进春天的开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