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土丹的药力远比杨凡预想的更加绵长醇厚。它不像血髓丹那般狂暴霸道,也不似普通疗伤丹药般温和却见效缓慢。它如同大地深处最精纯的灵力源泉,带着戊土中正、厚德载物的意蕴,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他受损的经脉、枯竭的丹田、疲惫的神魂。
三个时辰,在绝对寂静与专注的调息中悄然流逝。
杨凡缓缓睁开双眼,黑暗中,眸光清澈锐利,疲惫尽扫。他内视己身:经脉上那些因强行穿梭空间、灵力反噬造成的细密裂痕,在戊土丹力和地脉灵气的双重滋养下,已愈合了七七八八,虽未恢复全盛时的强韧,但已无崩溃之虞。丹田内,原本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真元火苗,此刻已壮大成一团稳定的、散发淡黄光泽的气旋,缓缓旋转,自行吐纳着周围精纯的土行灵气。真元总量,赫然已恢复至筑基初期的水准!而且,得益于戊土丹的固本培元和此地特殊环境的淬炼,真元的精纯度与凝实度,甚至比他全盛时期犹有过之!
最让他惊喜的是“后土灵胚道基”。历经重伤、丹药反噬、地脉灵气冲刷,此刻在戊土丹的调和与滋养下,这道基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变得更加稳固、深邃,与大地、与土行本源的联系更加清晰、紧密。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这片地脉空间的一部分,神识感知范围扩大了一倍有余,对周围土行灵气的操控也更加得心应手。
“因祸得福,根基更扎实了。”杨凡心中暗忖,但并无多少欣喜。他深知这点进步在当前的险境中,只是多了几分自保之力,远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身体轻盈有力,肋下和内脏的隐痛基本消失。胸腹间“沉光玉髓砂”的布包光芒已黯淡到几近于无,只剩最后一丝温润感。他将其解下,小心收好,虽然效力微弱,但聊胜于无。
该行动了。
他收敛气息,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块,悄无声息地回到石厅。石厅内一切如旧,两扇石门紧闭,干涸的石池,碎裂的陶罐,以及角落里那堆被他清理过的木架残骸和血煞门早期探索者的遗骨粉末。
他先侧耳倾听,又放出神识仔细探查。之前隐约传来的战斗声响早已平息,通道深处一片死寂,连那低沉的地脉震颤似乎也微弱了许多。但这寂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战斗结束,意味着胜者可能还在附近,或者……同归于尽,留下了未知的战场。
他没有立刻去尝试开启那扇立体符文石门。实力虽恢复不少,但面对可能涉及空间之力的禁制,他依旧没有把握,且强行触动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动静。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那枚得自玉盒的薄玉片上。将其贴在额头,神识沉入,那副简略的地图再次清晰地呈现在脑海。地图线条古朴,几个标记点散发出微弱的灵光:代表“巨龟石门”和“符文石门”的点在边缘,一条清晰的虚线从两门之间延伸向地图中心。中心处,那个形似旋涡、旁注古字“枢”的标记,散发着最强烈的、吸引人的灵光波动。
“这才是真正的指引。”杨凡心中明了。巨龟石门给了他恢复的资源,符文石门可能是更高级的考验或通道,而这“枢”之地,很可能才是这片地枢宗遗迹核心中的核心,是地图绘制者认为最重要的所在。
他对照石厅和通道的方位,很快确定了虚线指示的方向——并非继续深入向东的裂隙主道,而是在石厅另一侧,一面看似浑然一体的岩壁前。
杨凡走到那面岩壁前。岩壁粗糙,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与周围无异。但他凝神细观,同时运转《地煞镇岳功》,将灵胚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
渐渐地,他发现了端倪。岩壁表面的纹理,在某些特定角度和光线下,隐约构成了极其淡薄、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阵纹线条。这些线条的走向,与玉片地图上那条虚线的起始部分,有七成相似!而且,当他将玉片贴近岩壁时,玉片中心“枢”字标记微微发热,岩壁上那些隐形的阵纹也随之泛起极其微弱的、只有他强化后的神识才能察觉的土黄色灵光。
“隐匿阵法……需要特定信物或方法开启的暗道。”杨凡判断。玉片地图,就是信物之一。
他尝试将玉片按在岩壁阵纹的某个关键节点上,同时注入一丝精纯的土行真元。
嗡……
岩壁无声地震动了一下,表面的阵纹如同被点亮的电路,土黄色灵光迅速流淌、连接,形成一个直径约三尺的、旋转的微光图案。图案中心,岩石如同水波般荡漾、虚化,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内传来一股更加古老、沧桑,且夹杂着一丝奇异金属气息的灵力波动,与地脉灵气同源,却又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与“威严”感。
暗道开启了!
杨凡没有立刻进入。他先小心地将神识探入洞口,感知范围有限,但至少前几丈内没有活物气息或明显的危险禁制波动。他回头看了一眼石厅,尤其是那扇立体符文石门和来时的通道,将这边的痕迹尽量掩盖,然后不再犹豫,矮身钻入了暗道。
暗道内并非天然形成,墙壁光滑,刻满了更加复杂细密的阵纹,但这些阵纹大多黯淡无光,似乎因能量不足或年代久远而失效。暗道一路向下,坡度平缓,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金属气息越来越浓。
走了约莫百丈,前方出现微光。杨凡放慢脚步,隐匿气息,小心靠近。
暗道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穹顶空间!
空间之高阔,远超之前见过的石厅和节点空间。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颗大小不一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明珠,模拟出星空般的景象,虽然许多明珠已然黯淡或碎裂,但残余的光亮依旧足以照亮下方。
空间的中心,并非石柱,而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由无数金属构件、玉石基座和流动着液态灵光(已近乎干涸)的管道组成的……庞大装置!这装置形似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浑天仪与阵法罗盘的结合体,许多部件已经锈蚀、断裂、崩塌,但残留的主体结构依旧能让人想象出其全盛时的精密与宏伟。装置的核心,是一个半嵌入地面的、布满凹槽和孔洞的暗金色金属球体,球体表面刻满了与黑铁片、青铜残板上相似的、但更加复杂深奥的空间与地脉符文。
而最让杨凡瞳孔骤缩的是,在这庞大装置的四周,散落着数十具……遗骸!
这些遗骸大多已化为枯骨,衣衫腐朽,但从残存的骨骼形态和身旁散落的、锈蚀不堪的法器残片可以看出,他们生前应当是地枢宗的修士。遗骸的姿势各异,有的盘坐在控制台前,有的倒在管道旁,有的相互搀扶,更多的则是分散在通往装置各处的阶梯和平台上,仿佛在最后一刻仍在竭力操作、维护或防御着什么。
一种悲壮、苍凉、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空间。这里不像被外力暴力摧毁,更像是因为能量核心枯竭、控制系统崩溃而导致的“沉寂死亡”。那些修士,似乎是在执行某种最后任务或坚守岗位时,随着装置的停摆一同逝去。
杨凡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暗金色金属球体旁,一具相对完整的遗骸上。这遗骸呈盘坐姿势,背靠球体,骨骼晶莹,隐隐有玉质光泽,显然生前修为极高。它手中捧着一块尺许见方、厚约寸许的暗银色金属板,板面光滑如镜,此刻正对着穹顶的“星光”,折射出幽幽冷光。
杨凡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遗骸和散落的零件,走到那具盘坐的遗骸前。他先恭敬地行了一礼,无论立场如何,对前辈修士的基本尊重还是要有。
然后,他才将目光投向那暗银色金属板。板上没有刻字,但当杨凡的神识尝试接触时,板面如同水波般荡漾,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流动的古老文字和图案!
并非玉简的信息直接灌入,而是需要阅读和理解的“书页”。
开篇第一行古字,便让杨凡心神剧震:“地枢万象仪操作规程及核心权限移交纪要——末代值守长老,岳镇山,绝笔。”
***
“嘶……好冷!”
韩老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在轻微叩击。不是心理作用的寒冷,而是实实在在的、透彻骨髓的阴寒之气,正从面前坍塌乱石堆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仿佛后面连着一个冰窟。
吴锋早已停下手上的动作,腰间皮袋里的“地心磁母”此刻已不再是滚烫,而是变得冰寒刺骨,甚至袋口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磁母的波动强烈而稳定地指向碎石深处,与那股阴寒之气同源共鸣。
“不是幻觉。”吴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冰晶融化水珠,眼神锐利地盯着那缕从石缝中渗出的淡蓝色荧光。荧光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纯净、沉寂、仿佛万古不化的寒意。“后面有东西,而且……很可能就是星图上标记的‘冰冷点’。”
“能挖开吗?”韩老鬼强撑着问道,他的嘴唇有些发紫,肋下的伤口在这种极寒环境下似乎都被冻得麻木了,疼痛减轻,但这绝非好事,意味着局部气血正在被冻结。
吴锋估算了一下坍塌的规模和碎石堆积的紧实程度,摇了摇头:“完全清理需要时间,而且动静太大,可能引来麻烦。”他顿了顿,指着那缕荧光渗出的具体石缝,“不过,这里似乎有个天然的、或者因为坍塌形成的缝隙,虽然窄,但也许能通到另一边。我先探探。”
他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清理缝隙周围的松动碎石,让那条缝隙稍微扩大了些。缝隙斜向下延伸,内部漆黑,深不见底,但那股阴寒之气和淡蓝荧光正是从深处传来。缝隙最宽处也不过半尺,勉强能容一个瘦小之人侧身挤入。
吴锋将火折子绑在一根细长的矿镐柄上,伸入缝隙探查。火光摇曳,照亮了前方一小段距离。缝隙内部比入口处稍宽,似乎是两个巨大岩块崩塌时形成的夹缝,蜿蜒向下,石壁挂满冰棱。
“我进去看看。”吴锋对韩老鬼道,“你留在这里,注意警戒。如果有异常,或者我长时间没动静……”他递过一个简易的哨子,“吹响它,然后你自己想办法离开,别管我。”
韩老鬼接过哨子,冰凉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摇了摇头,虚弱但坚定地说:“一起去。留在这里……也不安全。万一后面是出路呢?”
吴锋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而且以韩老鬼现在的状态,独自留在这里遇到危险几乎没有抵抗之力。“跟紧我,量力而行,不行就退。”
两人一前一后,吴锋打头,韩老鬼紧随,侧着身,极其艰难地从那道狭窄冰缝中向下挤去。岩壁冰冷刺骨,寒气透过衣物直往骨头里钻。缝隙时宽时窄,有时需要趴下爬行,有时需要仰面蹭过。韩老鬼肋下的伤口在挤压和寒冷刺激下又开始渗血,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向下爬了约十几丈,缝隙突然豁然开朗!
两人跌入一个比上面矿道宽敞许多的天然岩洞中。岩洞不大,约三四丈见方,洞顶和四壁覆盖着厚厚的、晶莹剔透的蓝色冰层!那些淡蓝色的荧光,正是这些冰层自身散发出来的!冰层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纯净无瑕,内部仿佛冻结了时间,隐约可见一些被封在冰中的、形态奇特的植物(或矿物)轮廓。
岩洞中央,有一口同样被厚厚蓝冰封住的……井?或者说是垂直向下的冰洞。洞口直径约两尺,边缘光滑,深不见底,更加精纯浓郁的阴寒之气正是从这冰洞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维持着整个岩洞的低温。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冰洞旁,背靠冰壁,盘膝坐着一具……栩栩如生的“冰雕”!
不,不是冰雕,而是一具被完整冰封在蓝色坚冰中的人!此人一身古朴的深蓝色道袍,面容清癯,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仿佛只是在打坐入定,而非死去。他的怀中,抱着一块一尺见方的、非金非玉的深蓝色石板,石板表面光滑,此刻正与周围冰层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蓝色荧光。
“地心磁母”在吴锋腰间剧烈震动,冰寒达到极致,甚至开始主动牵引吴锋,想要飞向那具冰封遗骸怀中的深蓝石板!
“这……这是……”韩老鬼震惊地看着那冰封道人,又看了看对方怀中的石板,再看看四周的环境。这里绝非天然形成,这冰封也绝非普通严寒所致,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封印或保存手段。
吴锋强忍着磁母的牵引和刺骨寒意,走到冰封遗骸前,仔细打量。道人道袍的袖口,绣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蓝色融为一体的图案——那是一个被三道弧线环绕的倒置山峰,与韩家祖传铁盒、矿道密室石门上的符号,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精致,更具神韵!
“地枢宗的人……而且地位可能不低。”吴锋低声道。他尝试用匕首尖端轻轻触碰覆盖遗骸的蓝色坚冰。冰层坚硬逾铁,匕首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白痕,而且冰层似乎与整个岩洞的寒冰体系连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韩老鬼也挣扎着凑近,当他目光落在道人安详的面容和那深蓝石板上时,怀中的先祖玉简(韩嶙所留)突然微微发热。他心中一动,取出玉简贴在额头。
玉简中原本的信息之后,竟然又浮现出几行新的、更加淡薄的字迹,似乎是感应到特定环境或物品才被激发:“后世子孙若至此,见冰封先贤遗蜕及‘玄冰镇灵板’,当知此地乃地枢宗‘镇脉冰眼’之一,借地底极寒阴脉之力,镇封凶煞,平衡地火。执此板者,乃吾宗‘寒渊殿’值守。板中或有宗门最后讯息及部分传承。然,冰眼与‘炽阳核’(地火熔窟核心)相生相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冰眼异动,必是‘炽阳核’有变,地脉失衡,大祸将起。慎之!慎之!”
新的信息让韩老鬼和吴锋脸色更加凝重。
“镇脉冰眼”、“炽阳核”、“地火熔窟核心”……这些名词与星图上的“冰冷点”、“炽热点”完全对应上了!先祖韩嶙的警告更加具体:冰冷点(这里)和炽热点(地火熔窟)是地枢宗留下的、平衡地脉的关键节点!如今炽热点(炽阳核)异动(可能就是引发磁母共鸣、吸引变异生物的根源),导致冰眼(这里)也出现异常(磁母感应、冰层散发荧光),意味着整个地脉平衡正在被破坏!按照先祖警告,这是“大祸将起”的征兆!
而这位冰封的“寒渊殿”值守先贤怀中的“玄冰镇灵板”,很可能记录了更详细的情况,甚至可能有应对之法或部分传承!
但如何取得石板?强行破冰,可能损坏遗骸和石板,更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比如破坏冰眼封印,释放被镇封的“凶煞”)。
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与为难。本以为找到一处可能的安全点或资源点,没想到却撞入了更深、更危险的古老布局核心。他们现在不仅自身难保,还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可能影响整个区域地脉平衡、甚至引发灾难的古老秘密。
是冒险尝试获取石板信息,寻找可能的解决线索或生路?还是立刻离开,远离这明显是非之地的冰眼,继续在矿道中挣扎求存?
岩洞内,蓝光幽幽,寒气弥漫。冰封的道人面容安详,怀中的石板荧光流转,仿佛在默默等待着,考验着后来者的抉择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