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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不再是单纯的遮蔽,而是成为一种流动的介质。

杨凡的意识沉入一种奇特的空明状态,既非清醒,也非沉睡,更像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冥想。他全部的感知都聚焦在那条被他艰难“牵引”而上的、源自大地深处的古老波动上。

这股波动晦涩、厚重、缓慢,如同千万年沉淀的岩层在呼吸。它并不精纯,混杂着各种驳杂的地气、水息、甚至微弱的、属于过去生灵的残念。但它的核心,是一种纯粹的、承载万物的“土”之意境,一种“承载”、“包容”、“孕育”的本源力量。

这正是杨凡“后土灵胚道基”所缺失、或者说尚未完全显化的部分。他的灵胚源自石髓秘境的核心精华,更偏向于“凝聚”、“坚固”、“孕育生机”,而缺少了大地那广袤无垠的“承载”与“沉淀”之德。

此刻,通过这种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共鸣与引导,这股外来的、蕴含“承载”意境的波动,如同最细小的溪流,缓缓渗入他干涸龟裂的经脉,浸润着黯淡受损的丹田灵胚。

效果并不显着,没有立竿见影的真元恢复,也没有伤口的快速愈合。相反,这种来自外界的、性质略有差异的力量,起初还带来些许不适和排斥感。但杨凡以极大的耐心和精细的控制,用自己灵胚深处那点微弱的、属于“戊土”的本源气息作为桥梁和缓冲,小心翼翼地接纳、融合、引导。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如同用一根头发丝去疏导堵塞的河道。

但变化,确实在发生。

丹田内,那枚布满细微裂痕的“后土灵胚”,在这股蕴含“承载”意境的波动浸润下,表面的裂痕虽然没有立刻消失,却似乎被一层无形的、柔韧的“膜”所覆盖、包裹,阻止了裂痕的进一步扩大和灵胚本源的继续逸散。灵胚本身的黯淡,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韧性”,不再那么脆弱易碎。

盘踞在主要经脉节点,如同附骨之疽的“影触”阴寒,对这种纯粹的土行本源波动表现出了明显的厌恶和排斥,其侵蚀的势头被进一步遏制,虽然依旧顽固地盘踞着,但活动范围被压缩了少许。而“腐神针”的毒性,则仿佛被厚重的泥土“吸附”了一部分,其造成的血肉腐烂幻觉和向脏腑渗透的速度,同样变得迟缓了一些。

最关键的改变,出现在他几近枯竭的经脉本身。那原本因为透支和阴寒侵蚀而变得干瘪、萎缩、甚至有些僵化的经脉壁,在这股温和厚重的波动浸润下,仿佛久旱的土壤迎来了极其细微的湿气,重新恢复了一丝极淡的“弹性”和“活性”。虽然距离能够顺畅运行真元还差得远,但这意味着经脉的“基础”正在被修复,为后续可能的真元复苏提供了最底层、也最必要的条件。

这一切变化都极其微观、极其缓慢,若非杨凡心神完全沉浸内视,几乎无法察觉。但对于一个濒死之人而言,任何一点向好的趋势,都是黑暗中的灯塔。

他维持着这种深度共鸣与引导的状态,心神消耗巨大,本就疲惫的神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特殊地脉的“连接”还很脆弱,一旦中断,不仅疗伤效果会立刻消失,甚至可能因为力量的反差而引起伤势的反弹。

时间,在这种专注的“挣扎”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杨凡感觉到,自己对那股地脉波动的引导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丝丝。并非他控制力增强了,而是他的身体(主要是丹田灵胚和经脉)似乎在慢慢“适应”并“接纳”这种外来的、同源但不同质的滋养。如同干渴的植物,终于开始学会从深层土壤中汲取那不易获得的水分。

也就在这时,他察觉到,自己丹田深处,那原本彻底枯竭、仿佛连一丝水汽都没有的真元“洼地”中,竟凭空凝聚出了一点比针尖还要微小、几乎无法感知的……湿润感?

不是外来的地脉波动,也不是经脉中残留的丝毫真元,而是源自他自身灵胚最核心处,在得到了外部“承载”意境的滋养和支撑后,于极度的枯竭与沉寂中,重新焕发出的一缕极其微弱、却真真切切属于他自身的“生机”!

这一点“生机”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代表的意味却非同小可——他的身体,他的根基,终于在外部力量的辅助下,停止了崩溃的下滑趋势,并开始尝试进行最原始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复苏”!

就像一粒被深埋地底、几乎碳化的种子,在历经了严寒、干旱、重压之后,终于在某个雨后的清晨,感知到了土壤深处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暖意和水汽,于是用尽全部残留的生命力,颤巍巍地探出了一根肉眼难辨的、苍白脆弱的根须。

这根“根须”,就是这一点微弱的“生机”,这一点重新开始凝聚的、属于杨凡自身的本源真元——更准确地说,是真元的“雏形”或“火星”。

杨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但立刻被他强行压下。现在远不是庆祝的时候。这点“火星”太微弱了,随时可能熄灭。它需要更多的滋养,更稳定的环境,才能慢慢壮大,重新点燃真元之火。

是时候了。

他缓缓地、无比谨慎地,将意识从深度引导地脉波动的状态中,分出一丝,沉入怀中皮挎包的暗格,触及那冰凉的小玉瓶。

凝元丹。

以他现在经脉和丹田的状态,直接服用凝元丹,无异于在破旧的皮囊里灌入沸腾的铁水,十有八九会直接导致经脉彻底崩碎。但有了这一点刚刚萌发的真元“火星”,以及外部地脉波动提供的“承载”与“缓冲”,或许……可以尝试一种极其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出路的方法。

他将意识集中在丹田那一点微弱的“火星”上,以最大的耐心和精微的控制,如同呵护风中烛火,小心翼翼地“吹拂”着它,让它按照《地煞镇岳功》中最基础、最温和的周天路线,尝试进行极其缓慢的移动。

“火星”颤巍巍地,沿着受损最轻的一条主脉,向上移动了寸许距离。过程艰涩无比,如同推着巨石在泥沼中前行,每移动一丝,都消耗着杨凡巨大的心神,也牵动着脆弱的经脉,带来阵阵隐痛。但他坚持着。

他要做的,不是用这“火星”去疗伤或战斗,而是用它作为“引子”,在体外,结合地脉波动,先行“化解”一部分凝元丹的药力!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也极其冒险。稍有不慎,药力失控,或者“火星”被外来的狂暴药力直接扑灭,都会导致前功尽弃,甚至伤上加伤。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时间不站在他这边。“影大人”随时可能找来,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一丝行动力。

终于,那点“火星”在他的引导下,极其艰难地移到了掌心劳宫穴附近,紧贴皮肤。虽然微弱得几乎无法离体,但通过掌心与地面泥土的接触,以及他持续引导的地脉波动作为“通道”,勉强能与外界建立一丝极其脆弱的联系。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这动作牵扯得胸腹伤口一阵剧痛——用另一只手,颤抖着取出了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光泽和浓郁药香的凝元丹。

丹药入手,沉甸甸的,蕴含着澎湃的灵力。

杨凡没有立刻服用,而是将丹药轻轻放在摊开的、与地面接触的掌心上方,约莫一寸距离。

然后,他凝聚全部残存的心神,一边继续维持着对地脉波动的引导,使之如同一层柔韧的“垫子”托在掌心与丹药之间;一边小心翼翼地催动掌心那点微弱的“火星”,使其散发出一丝极其细微、但精纯的戊土本源气息,如同最轻柔的呼吸,拂过丹药表面。

他想做的,是以自身戊土本源为“引”,以地脉波动为“炉”,在体外,先行“烘烤”、“化解”丹药最表层的、也是最狂暴的一部分药力,使其变得温和、易于吸收后,再通过掌心劳宫穴和地脉波动的双重通道,缓慢导入体内!

这是一个精细到近乎不可能的操作,对神识控制力的要求高到变态。即便在全盛时期,杨凡也未必敢轻易尝试。但现在,生死关头,别无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杨凡额角滑落,滴入身下的泥土。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为极度的专注和消耗而微微颤抖。掌心上方那颗凝元丹,在戊土本源气息和地脉波动的双重作用下,表面开始泛起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淡金色光晕,最外层一丝丝肉眼难辨的丹气被“剥离”出来,却没有立刻散逸,而是被地脉波动牢牢吸附、包裹,缓缓地、一丝丝地,透过皮肤,渗入杨凡的掌心劳宫穴。

这一丝丝被初步“化解”和“过滤”过的药力,虽然量极少,却异常精纯温和,如同甘霖滴入干裂的土地,迅速被那点微弱的“火星”吸收。吸收过程依然缓慢,但没有任何狂暴的冲击,只有温润的滋养。

“火星”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微微壮大了一丝,光芒也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有效!

杨凡心中大定,虽然过程依旧艰难缓慢,但至少方向是对的!照此下去,只要时间足够,他不仅能逐步化解这颗凝元丹,恢复部分真元,甚至可能借助这个过程,进一步修复受损的经脉和丹田,压制毒性和阴寒!

然而,就在他刚刚看到一丝曙光,心神因为这一线希望而略微放松了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时——

怀中,那枚一直安静的黑铁片,毫无征兆地,猛然剧震!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指引性震颤,而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爆发出强烈的、近乎狂躁的空间波动!这股波动瞬间冲破了杨凡勉力维持的内外平衡,不仅打断了他对地脉波动的精细引导,更是让他掌心上方那颗正在被“化解”的凝元丹光芒一阵紊乱,险些失控!

“噗!”杨凡心神受创,一口逆血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怎么回事?!

他惊骇地内视怀中,黑铁片如同活了过来的凶兽,不断震颤,散发出强烈的、指向性极其明确的渴望与……共鸣!它所指向的,并非之前模糊的西北方,而是此刻,就在此刻,流云城西北区域的某个确切位置,似乎有某种与它同源、甚至更核心的东西,正在苏醒,或者正在被激烈地触动!

这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剧烈共鸣,不仅干扰了他的疗伤,更严重的是——如此强烈的空间波动,在这寂静的深夜,无异于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支火炬!

几乎就在黑铁片剧烈震颤的同一刹那——

“找到你了!”

一个冰冷、怨毒、带着猫捉老鼠般戏谑与终于得手的快意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骤然在杨凡藏身的巷道上方响起!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阴冷刺骨的神识,如同巨大的渔网,瞬间笼罩了以这堵废弃建筑墙壁为中心的、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将杨凡连同他藏身的墙根,牢牢锁定!

“影大人”!

他竟然就在附近!而且,显然是被黑铁片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波动,精准地“吸引”了过来!

杨凡的心,瞬间沉入了冰谷。

疗伤被打断,平衡被破坏,凝元丹药力有失控风险,而最致命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了头顶!

绝境,似乎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更让人绝望的方式,再次降临。

墙根下的微光,刚刚燃起,就要被冰冷的阴影彻底吞噬了吗?

百宝轩后院,硝烟弥漫,火光在前厅方向跳跃,将断壁残垣的影子投在慌乱的众人脸上。

“城主府的人来了!快走!”韩老鬼强忍着胸口的闷痛和翻腾的气血,嘶声对还趴在地上的韩勇和刘掌柜喝道。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瘫软在地的钱掌柜(和他怀中的铁盒),以及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却异常冷静的老吴。

老吴对上韩老鬼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了点头,伸手指向墙角那堆杂物——几个破旧的空水缸、散落的竹筐和烂木板。他率先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扒开表面的杂物,露出下面一块看起来与周围地面别无二致的青石板。但仔细看,石板边缘有一圈极细的、被灰尘掩盖的缝隙。

老吴蹲下身,双手扣住石板边缘,肌肉贲张,低喝一声,竟将那厚重的石板硬生生掀起了一角!下面露出黑洞洞的、向下延伸的阶梯!

果然有密道!侯三的供述,老吴的异常,都是真的!

韩老鬼精神一振,也顾不得追问老吴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对韩勇喊道:“带上刘掌柜,快!”

韩勇挣扎着爬起,一把拉起吓得腿软的刘掌柜,踉跄着冲向密道口。老吴已经率先钻了下去,在下面接应。

韩老鬼则一个箭步冲到昏迷的钱掌柜身边,毫不犹豫地将他怀中紧紧抱着的黑色铁盒夺了过来,入手沉重冰凉。他没有时间查看,将其塞进自己怀里,也紧跟着冲向了密道口。

就在他即将踏入密道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后院被“青鸾”剑气削塌一角的围墙缺口处,已经出现了火把的光芒和身着甲胄的身影,呼喝声清晰可闻!

“站住!”“封锁现场!”

来不及了!

韩老鬼一咬牙,猛地缩身钻入密道,同时反手抓住那半掀开的青石板边缘,用力向下一拉!

“轰!”

石板重重落下,严丝合缝地盖住了入口,将外界的光亮、声音和追兵,瞬间隔绝。密道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折子被点燃时“嗤”的一声轻响。

老吴已经点亮了火折子,昏黄的光芒照亮了这条狭窄、向下延伸的阶梯。阶梯陡峭,仅容一人通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味,显然许久无人使用。

“快走!这石板挡不了多久,他们很快会找到机关!”老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沉稳,完全不像平日那个沉默寡言、略带怯懦的哑仆。

韩老鬼深深看了老吴的背影一眼,没有立刻追问,只是沉声道:“跟上!”

四人——老吴在前,韩勇搀扶着刘掌柜在中间,韩老鬼断后——沿着阶梯快速向下。阶梯很长,蜿蜒曲折,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显然并非直通某处,而是在地下复杂穿行。墙壁是粗糙的岩石,偶有渗水,脚下湿滑,需要格外小心。

奔逃中,韩老鬼的思绪却飞速转动。老吴到底是谁?他潜伏在韩家多久?目的为何?他既然知道这条密道,甚至知道如何引爆前厅制造混乱,显然对百宝轩,或者说对血煞门在此地的布置了如指掌!他救自己这些人,是出于善意,还是另有图谋?

还有怀中的铁盒……这东西,“蝮蛇”似乎认识,但并不完全满意。它到底是不是与韩家祖传的“地枢秘藏”有关?如果是,为何会在血煞门控制的百宝轩密室里?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值得如此隐藏?

一个个疑问盘旋心头,但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逃命要紧。

大约向下走了两三百级台阶,又沿着一条水平的甬道奔跑了近百丈,前方出现了岔路。老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那条更狭窄、气味也更难闻的通道。

又跑了一段,身后并未传来追兵的声音,似乎暂时安全了。刘掌柜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被韩勇拖着走。韩老鬼自己也感觉胸口伤势隐隐作痛,真元空虚。

“歇……歇一下吧……”刘掌柜喘着粗气哀求。

老吴停下脚步,举起火折子照了照前方,又侧耳倾听片刻,点了点头:“这里暂时应该安全。但不能久留,密道出口不止一个,他们可能会从其他入口包抄。”

四人靠坐在冰凉的甬道墙壁上,短暂喘息。火折子的光芒跳动,映照着几张惊魂未定、疲惫不堪的脸。

韩老鬼看向老吴,目光锐利:“老吴,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究竟是谁?”

老吴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缓缓撕下了脸上那层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精巧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截然不同的脸。约莫四十许岁,面容瘦削,肤色偏黑,眼神锐利而沉稳,左脸颊有一道陈年的、细长的疤痕,给他平添了几分沧桑和精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骨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和细微的伤痕,显然是常年持握兵器或者进行精细操作留下的。

“你不是哑巴。”韩勇瞪大了眼睛。

“当然不是。” “老吴”——或者说,现在该叫他吴锋——声音有些沙哑,但清晰有力,“我潜入韩家,是为了调查血煞门‘蝮蛇’一伙在流云城西区的活动,尤其是他们与你们韩家内鬼韩立岳的勾结,以及……寻找一件可能流落至此的旧物。”

“调查血煞门?你是……城主府的人?还是其他宗门?”韩老鬼心中震惊,但并未放松警惕。

“都不是。”吴锋摇了摇头,“我来自‘暗桩’,一个松散的情报组织,拿钱办事,也接一些……私人的委托。”他顿了顿,看向韩老鬼怀中的铁盒,“我的一个长期雇主,一直在寻找与‘地枢宗’遗迹相关的线索。我查到韩立岳可能与血煞门交易涉及此物,才设法潜入。百宝轩的布局、密道、前厅的炸药,都是我过去几个月摸清并暗中布置的,本打算在适当时机窃取或破坏,没想到今夜派上了用场。”

地枢宗!又是这个名称!韩老鬼心头剧震。韩家祖传秘密果然与这个古老宗门有关!

“你早知道井下有密室和铁盒?”韩老鬼追问。

“不确定,但根据情报和侯三零星的醉话,有所猜测。引爆前厅,既是制造混乱,也是想看看能否逼出或转移‘蝮蛇’的注意力,为我们创造机会。只是没想到,‘蝮蛇’亲自来了,更没想到会引来妙音谷的‘青鸾’。”吴锋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现在看来,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铁盒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雇主想要的。”

“你想拿走它?”韩勇握紧了刀柄,眼神不善。

吴锋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韩老鬼:“我说了,我拿钱办事。但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蝮蛇’不会罢休,城主府也在追查爆炸。铁盒在我手里或你们手里,区别不大,都会引来追杀。不如合作。”

“怎么合作?”韩老鬼沉声问。对方身份不明,动机不纯,但确实是救命恩人,且掌握着更多信息和这条逃生密道。

“先安全离开流云城。”吴锋毫不犹豫,“密道出口在城西十里外的一处荒坟岗。到了那里,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联系雇主,或许能提供庇护或交换条件。如果信不过,出了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铁盒……你们可以带走,但后果自负。”

他的提议很实际,也给了韩老鬼选择的余地。

韩老鬼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刘掌柜和依旧警惕的韩勇,又摸了摸怀中冰冷的铁盒。他知道,单凭他们几人,带着这个烫手山芋,很难在“蝮蛇”和城主府的双重追缉下逃出生天。这个神秘的吴锋,是目前唯一的“盟友”,尽管这盟友可能同样危险。

“好,先出城。”韩老鬼做出了决断,“但铁盒,在见到你的雇主、或者达成明确协议之前,由我保管。”

吴锋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可以。休息好了就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率先站起身,举着火折子,继续向前引路。

韩老鬼等人紧随其后,心情却更加沉重复杂。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还是绝境中遇到了真正的转机?

密道幽深,前路未知。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于地下密道中奔逃抉择之时,地面上,流云城西北区域,那片被称为“古城区”的、最古老、最神秘的建筑群深处,某座常年被阵法笼罩、无人敢轻易靠近的残破高塔之巅,一点暗金色的光芒,正透过斑驳的塔身裂隙,悄然亮起。

那光芒的频率与波动,与杨凡怀中那枚剧烈震颤的黑铁片,隐隐呼应。

仿佛沉睡了无数岁月的某个存在,被遥远的、同源的“噪音”所惊扰,于无尽的黑暗中,缓缓掀开了一丝眼帘。

流云城西北,古城区。

这里与繁华喧嚣的西区、东区截然不同。街道狭窄曲折,铺路的青石板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却又布满了深深的裂纹。两侧的建筑大多低矮古旧,飞檐斗拱上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祥瑞图案,门楣窗棂上的朱漆斑驳脱落,露出下面灰黑的木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混合着木头腐朽、香火残留和尘土的气息。

此地居住的修士不多,大多是些恋旧的老人、研究古迹的学者,或者一些实力低微、租不起更好地段的散修。夜幕下的古城区格外静谧,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深巷中摇曳,更添几分幽深与神秘。

古城区的中心,是一片占地颇广的废墟遗址。据说这里曾是流云城最早的核心,某个古老宗门的山门所在,后来宗门湮灭于历史长河,此地也逐渐荒废,只剩下些断壁残垣,被后人称为“古墟”。

古墟中最显眼的建筑,是一座半塌的黑色石塔。塔高七层,如今只剩下面四层还算完整,上面三层已经坍塌大半,只剩下些狰狞的残骸指向夜空。石塔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石材砌成,质地异常坚硬,即便经历了无数风雨战火,塔身主体依然屹立,只是布满了苔藓、藤蔓和深深的裂痕。

石塔周围,常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肉眼难辨的灰白色雾气。这是城主府早年请阵法师布下的“封禁闲扰阵”,并非什么厉害杀阵,主要是为了防止凡人误入和低阶修士破坏古迹,同时也隔绝了塔内可能残存的、不稳定的灵力波动对外界的影响。平日里,除了少数获得许可的学者,无人会靠近这里。

然而今夜,这座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黑塔,却出现了异常。

塔身内部,那早已被尘土和碎石堵塞的狭窄空间深处,在无人能察觉的角落,一点暗金色的光芒,正透过岩石的缝隙,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

光芒的源头,似乎是镶嵌在塔内某面墙壁上的一块残缺的、巴掌大小的石板。石板材质非金非玉,呈暗金色,表面布满了极其复杂、玄奥的纹路,那些纹路并非雕刻上去,更像是天然生成,又仿佛是某种超越认知的力量烙印其上。

此刻,这些纹路中,有极其细微的一小部分,正在缓缓亮起,如同被唤醒的星辰。伴随着纹路的亮起,一股古老、晦涩、充满空间折叠与厚重大地意境的波动,以石板为中心,极其微弱地荡漾开来。

这波动太微弱了,微弱到甚至无法穿透塔身厚重的黑石墙壁,更无法突破外层的“封禁闲扰阵”。但它确实存在,并且在某种遥远“呼唤”的刺激下,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活跃”。

仿佛是沉睡的巨龙,在梦中听到了同类遥远而痛苦的嘶鸣,于是无意识地,在沉睡中,轻轻抖动了一下鳞片。

黑塔之外,夜色依旧静谧。无人知晓塔内的变化。

只有夜空下,那些偶尔飞过古城区的夜鸟,在接近黑塔附近时,会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和方向感的轻微错乱,于是惊慌地拍打翅膀,绕道而行。

而距离黑塔直线距离约十里之外,东区某条偏僻巷道的墙根下,杨凡怀中的黑铁片,正因为这种遥远而微弱的“活跃”波动,产生了更加强烈、更加不受控制的共鸣与震颤,如同离家已久、终于嗅到母亲气息的幼兽,急切地想要回归。

这种强烈的共鸣,不仅打断了杨凡九死一生的疗伤尝试,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精准地为追踪而至的“影大人”,指明了最后的方位。

此刻,杨凡仰头,望着巷道上方那道缓缓降下的、如同由最深沉夜色凝聚而成的黑影,以及黑影兜帽下那双闪烁着冰冷与戏谑光芒的眼睛。

最后的挣扎,似乎还未开始,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然而,就在“影大人”的阴影触手即将触及杨凡藏身的墙根,杨凡甚至已经能闻到那股阴冷腥甜的气息时——

异变,再次陡生!

并非来自杨凡,也非来自“影大人”。

而是来自杨凡怀中,那枚剧烈震颤、仿佛要破体而出的黑铁片!

在“影大人”恐怖的气息压迫和自身强烈共鸣的双重刺激下,黑铁片表面的那些古老纹路,骤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那光芒并非寻常的金色,而是混合了暗金、土黄与空间扭曲的银灰色,复杂而混沌!

与此同时,远在古城区黑塔深处,那块残缺的暗金色石板上,相对应的纹路也骤然亮起,光芒穿透了厚重的塔身岩石,在夜色中,于黑塔残破的顶端,映照出了一片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不断旋转折叠的复杂光影图案!

两处光芒,隔着十里之遥,遥相呼应!

紧接着——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强横无比的空间吸力,以杨凡怀中的黑铁片为核心,猛然爆发!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物质,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杨凡只觉得自己周围的空间瞬间变得如同水面般波动、扭曲,眼前的景象——狞笑的“影大人”、漆黑的巷道、冰冷的墙壁——开始飞速旋转、拉长、变形,如同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

“什么?!”“影大人”的惊呼声传来,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探出的阴影触手在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空间扭曲中被直接搅碎、湮灭!他本人也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漩涡,身形不稳,那完美的隐匿状态被强行打破,露出了兜帽下那张苍白惊怒的脸!

他想阻止,想抓住杨凡,但一切都太快了!那股空间吸力的层次,远超出他这个筑基后期修士的理解和掌控范围!仿佛是某个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打了一个不耐烦的喷嚏,所引发的空间涟漪!

下一刻——

光芒骤然收敛!

空间波动平息!

巷道内,恢复了寂静与黑暗。

墙根下,那个被挖开的小小土坑还在,里面残留着血迹和挣扎的痕迹。

但坑中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同那枚引发一切的黑铁片。

只留下“影大人”孤零零地站在巷道上空,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惊疑、震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缓缓落在地面,走到那个土坑边,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那狂暴空间波动渐渐消散的余韵。

“空间传送……强制性的、远距离的……至少是金丹真人,甚至更高层次的手段……”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那黑铁片……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小子……又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古城区,是刚才那短暂而惊人异象(黑塔光影)传来的方向。

“古城区……黑塔……难道传言是真的?”他眼中光芒闪烁不定,“看来,这事已经不是我能单独处理的了。必须立刻禀报‘蝮蛇’大人……”

他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阴影,融入夜色,迅速向着西区方向遁去,甚至顾不上去追查可能还在城中的韩老鬼等人。

巷道内,重归死寂。

只有夜风拂过破败的墙壁,发出呜咽般的轻响,仿佛在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却又无人目睹的瞬间。

远在十里之外,古城区黑塔之巅,那短暂映照出的复杂光影早已消散,塔身重归黑暗与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在塔内深处,那块残缺的暗金色石板,纹路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而是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稳定持续的亮度,仿佛被彻底激活了某种基础状态。

它,或者说它所代表的存在,似乎终于等到了某个等待已久、却又出乎意料的“访客”。

而被强制传送走的杨凡,此刻又身处何方?是致命的陷阱,还是古老的机缘?

流云城的夜色,依旧深沉。

而某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似乎正随着这意外的搅动,开始缓缓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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