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罡的话语还在风中飘荡,千窟城的轮廓在黎明微光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巨兽的背脊。陈续正欲回应周六安,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毫无征兆地自他识海最深处迸发。
并非力量的增长,也不是外敌的侵袭,而是源自那与他灵魂紧密绑定、一直作为沉默基石的天心道传承总纲。
一直以来,这总纲如同温顺而浩瀚的海洋,承载着浩然正气,滋养着医、阵等分卷的领悟。但在此刻,在这片规则因战斗与沙暴而略显紊乱的荒漠,在遥望那座汇聚了上古遗留与现世风云的千窟城之际,这片“海洋”的深处,某个亘古沉睡的“意志”,悄然苏醒了。
不是他主动去叩关,更像是他一路走来的所有足迹——从青玄学院初悟浩然,到森灵族体察生机,从对抗理骸院的扭曲造物,到踏足这规则迥异的西北荒漠——所有的经历、感悟、抉择,共同编织成了一把无形的钥匙,于此刻,轻轻插入了锁孔。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回荡于灵魂。陈续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缓缓“上浮”。不是肉身的飞升,而是感知维度的跃迁。
他“看”到了。
不再是寻常视野里的沙丘、同伴、远山,也不是神识扫描下的能量流动与生命气息。他看到的,是构成这方天地的,无数纵横交错、闪烁着各异光辉的“线”。
赤红炙热的是“火”之规则,在沙海中尤其活跃;厚重沉稳的是“土”之规则,承载万物;锋锐冰冷的是“金”之规则,隐于沙砾与矿石;还有那几乎微不可见、如同濒死溪流般断续的是“水”之规则;代表着生长与繁茂的“木”之规则,在此地更是细若游丝……
这些规则线条并非静止,它们依照某种宏大的韵律,缓缓流淌、交织、碰撞,维系着日月轮转、四季更迭、万物生灭。这便是此方世界的“天道”——固有的、自发运行的底层法则体系,是支撑一切存在的无形骨架。
然而,陈续的“目光”顺着这些线条延伸、感知,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与沉重感逐渐弥漫心头。
这“天道”……太古老了。
许多规则线条的光芒已然黯淡,结构上布满了细微的、仿佛岁月磨损留下的“裂痕”。更有些地方,规则纠缠在一起,形成了难以化解的“死结”,阻碍着能量的自然流转。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某些区域存在着大片的“空白”或“扭曲”,仿佛曾被强行撕裂,又被粗糙地修补过。
它依旧在运行,依靠着庞大的体量和惯性,维持着世界的基本框架。但它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步履蹒跚,反应迟钝。对于新生的事物,对于像理骸院那种以禁忌技术强行扭曲、嫁接规则的行为,它似乎缺乏有效的“免疫”和“修正”能力。而那冥冥中感应到的、未来可能降临的“大劫”,这具老旧的“骨架”,真的还能支撑得住吗?
一种深沉的悲哀与明悟,如同冰凉的泉水,浸透了他无限提升的意识。
此方天道,已如漏舟行于狂澜,残烛立于风雨。非是它不愿,实是它已不能。
旧序已朽,新规当立!
这并非狂妄的宣告,而是一种源自传承、源自责任、源自对这片天地万物深切关怀的必然抉择。
他识海中那苏醒的磅礴意念——天心道总纲蕴含的、那丝似乎超越此界、旨在“总括万法、调和万气”的至高本源之力,与他自身历经锤炼的道心、与那份“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浩然初衷,彻底水乳交融,化作了一枚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变革”与“重构”权柄的种子。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时间尽头、又回归万物初始的、轻微的——
“嗒。”
像是锁舌弹开,又像是水滴落入宁静的湖面,漾开第一圈涟漪。
陈续“看”到,那无尽规则网络的最深处,某个核心的、象征着“既定”与“不变”的节点,那维持旧有天道绝对权威的“枷锁”,悄然松脱了一角。
一种难以言表的“权限”,一种对脚下这片天地、对周流不息规则的“感知”与“微调”之能,如同初生的藤蔓,开始沿着他的意识,悄然蔓延、生根。
他,并未立刻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仿佛从一个棋盘上的棋子,一步踏出,看到了整个棋局的脉络,并且……手中多了一支可以落下新子的笔。
意识的无限拔高感如潮水般退去,他的感知迅速回归肉身。依旧是那片荒漠,依旧是身边的同伴,依旧是远方的千窟城。
但一切,似乎又都不同了。
他能更清晰地“听”到脚下沙砾中“土”之规则的沉凝低语,能“感觉”到风中“金”之规则的锋锐掠过。甚至能隐隐察觉到,身边岩罡体内那浑厚的土石之力,与天地间相应规则的共鸣频率。
周六安见陈续忽然怔住,目光深邃如同倒映了整个星空,忍不住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老陈?咋了?被千窟城的‘王八之气’震住了?”
陈续缓缓收回望向虚空的目光,瞳孔深处的亿万规则光影缓缓沉淀,归于平静。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轻声道: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这天地,似乎可以变得更‘舒服’一些。”
他轻轻跺了跺脚,周身气息与脚下大地、与周围的风沙,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而紧密的联结。
“走吧,进城。”
这一次,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仿佛已与这片天地达成某种契约的笃定。
岩罡有些疑惑地看了陈续一眼,感觉这位人族青年在刚才那一瞬间,气质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具体却说不上来。他压下疑虑,点头道:“好,出发!”
队伍再次启程,向着那蜂窝般的巨山行进。
无人知晓,就在方才那短暂的静默中,世界的底层逻辑,已然悄然偏移。一个新的、尚未命名的“委员会”,其最初的基石,已被一位年轻的浩然书生,于此荒漠孤烟处,轻轻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