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的夜,是被风与雪撕扯蹂躏的活物。狂风不再是风,而是亿万柄淬了北地寒毒的冰刀,裹挟着粗粝如砂的雪粒子,在千仞关墙的垛口、箭孔、马道上疯狂地剐蹭、冲撞,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天地间一片混沌,目力所及不过丈余,唯有那插在关隘最高处的“燕”字大纛,在风雪的淫威下,如同不屈的脊梁,猎猎狂舞,勉强撕开一丝存在的痕迹。
就在这风雪炼狱的核心,关隘内瓮城狭窄的门洞下,两匹神骏的河西健马不安地喷着浓密的白气,铁蹄刨着冻得如同生铁的地面。马前,两人对峙,如同嵌入这片混沌的两块磐石。
燕王朱棣,一身玄铁鱼鳞重甲,肩吞兽口,甲叶上早已覆满了厚厚的、不断被风吹落又不断累积的霜雪,使他整个人如同刚从冰封陵墓中爬出的战神。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在兜鍪的阴影下,燃烧着比这风雪更凛冽的寒芒。他并未多言,只是伸出那只包裹在精钢护腕中的大手,将一物重重地按进李拾摊开的掌心。
入手冰凉沉坠,带着金属特有的、能冻伤骨髓的寒意。
那是一面金牌。
巴掌大小,厚近半指。通体由一种暗沉内敛、却透着隐隐血丝纹路的赤金打造,入手的分量远超寻常黄金。金牌正面,浮雕着一只圆润憨态、却又透着一股子睥睨凶悍之气的熊猫!它并非静态,而是一只脚爪沉稳地踏在翻涌的祥云纹之上,另一只前爪微微抬起,仿佛正欲拨开迷雾,云纹流转间,竟似有光华隐隐流动!金牌背面,则是四个深深刻入金胎、力透千钧的阴文篆字:**镇国行商**!
金牌边缘,还残留着朱棣掌心滚烫的体温,与金牌本身的冰寒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此牌,”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嘶吼,“可调九边诸镇兵车、民夫、粮秣、匠户…凡我大明甲士所至,行商所需,见牌如见孤!”
“镇国行商”四个字,在金牌上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这不仅仅是一面调兵遣将的符信,更是一柄悬于头顶、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其主的双刃剑!它将李拾这个商人,强行推到了与九边统帅近乎平齐的位置,也将他彻底绑上了大明北疆这架随时可能倾覆的战车!
李拾的手指缓缓收拢,将金牌上那只踏云熊猫的轮廓死死攥入掌心。冰冷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他抬眼,迎向朱棣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北疆万载寒冰的眼眸。
就在这权力交接、无声较量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的瞬间——
“咻——呜——!!!”
一道极其凄厉、仿佛厉鬼哭嚎的破空尖啸,猛地撕裂了漫天风雪的帷幕!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恐怖穿透力!
声音的源头,来自关隘之外!那片被浓稠黑暗和狂暴风雪彻底吞噬的未知之地!
朱棣瞳孔骤然收缩!李拾握紧金牌的手猛地一紧!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钝响!
一支通体黝黑、唯有箭簇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狼牙鸣镝重箭,如同从地狱射出的索命符,狠狠地、蛮横无比地钉在了关隘内墙靠近门洞上方、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墙面上!箭杆入石近尺!箭尾兀自带着巨大的动能疯狂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
箭尾之上,赫然牢牢地系着一卷同样黝黑、被风雪浸透的羊皮!
韩千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箭下。他玄色的飞鱼服几乎与风雪和关墙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腰间那柄狭长的绣春刀,在风雪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却冰冷刺骨的寒光。他脚下一点,身形拔起,绣春刀无声出鞘半寸,雪亮的刀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极细的光弧!
“嚓!”
一声轻响,捆扎羊皮的坚韧皮绳应声而断!
羊皮卷落入韩千乘手中。他落地无声,看也不看,直接将那卷带着浓烈血腥、硝烟和草原腥膻气息的羊皮,在呼啸的风雪中猛地抖开!
羊皮上,并非文字。
而是一幅用暗红到发黑、粘稠如凝血般的“颜料”,粗暴涂抹出的巨大图腾——一个仰天咆哮、獠牙毕露、充满了原始野性与杀戮气息的北元苍狼之首!狼眼处,镶嵌着两点细小、却闪烁着幽绿磷光的奇异矿石,在风雪中如同真正的狼瞳,死死地盯着关墙下的人!
就在这狰狞狼首图腾的右侧空白处,一行同样用那暗红凝血写就、笔划扭曲癫狂、力透皮背的汉字,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爪痕,狠狠地烙印其上:
顾西风贺礼——
六十日!
取!君!首!级!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滴血!尤其是“取君首级”四字,最后一笔拖曳得极长,带着无尽的怨毒和赤裸裸的挑衅,几乎要将羊皮撕裂!
冰冷的杀气,混合着血腥味,如同实质般从羊皮卷上弥漫开来,竟短暂地压过了风雪的寒意!
朱棣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锅底,眼中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顾西风!这个阴魂不散的毒蛇!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死亡宣告射到他的关隘之上!
李拾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血淋淋的“六十日”上。六十日!与系统卷四任务那如同悬顶之剑的“90日”,何其相似!这是巧合?还是顾西风那疯子,早已洞悉了他的底牌?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然而,这寒意只存在了一瞬。
李拾猛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凝重瞬间被一种近乎狂暴的、燃烧的斗志取代!他握着金牌的手高高扬起,那根坚韧的牛皮马鞭如同毒蛇般指向关隘最高处——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头颅般的关楼!
“挂起来!”李拾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撕裂风雪的蛮横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就挂在那鸣镝箭旁边!让这阴沟里的耗子看清楚!他的死期,老子替他数着!”
守关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得一愣,随即在朱棣冰冷的眼神示意下,立刻行动起来。几个人冒着被狂风卷下关墙的危险,从军需库中扛出了一匹巨大的、足有十丈长短、专门用于书写战书或檄文的素帛!
素帛在狂风中疯狂地抖动着,如同挣扎的巨蟒。一个士兵哆嗦着打开一个沉重的陶罐,里面是研磨得极细、混杂着硝石和硫磺的火药渣滓,颜色灰黑。士兵用特制的硬毛刷,蘸着这冰冷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粉末,在素帛上奋力涂抹!
巨大的、带着棱角的阿拉伯数字——“60”!
每一笔都粗犷有力,每一划都饱蘸着灰黑色的火药粉末!
数字刚刚涂抹完毕,还未来得及固定——
“呼——!”
一股更加猛烈的穿堂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卷过关楼!
就在那风掠过灰黑色“60”字迹的刹那——
“嗤…滋啦…轰!”
一点极其微弱的火星,竟在数字的拐角处凭空迸发!随即,如同燎原的星火,那灰黑色的火药粉末仿佛被瞬间赋予了狂暴的生命!火星沿着笔画疯狂蔓延、跳跃、爆燃!
仅仅一息之间!
那原本灰黑黯淡的“60”,竟在关隘最高处的风雪中,燃成了一片巨大无比、熊熊跳跃、散发着妖异而刺目光芒的——血!红!火!字!
那光芒是如此炽烈,如此霸道!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将漫天风雪都染上了一层流动的血色!也清晰地映照出下方关墙上那支冰冷的鸣镝箭和旁边血书的狼图腾!
“六十日!取君首级?”
“放他娘的狗臭屁!”
“六十日?老子看那孙子活不过六天!”
“挂得好!烧死那帮狼崽子!”
关隘之下,那些原本瑟缩在背风处、等待命令或转运物资的民夫、辅兵、甚至一些胆大的商队伙计,被这关楼上骤然燃起的冲天血字彻底点燃了!压抑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怒火和同仇敌忾的豪情!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紧接着,成百上千的喉咙被点燃!
“六十日——!!!”
“通九边——!!!”
“六十日——通九边——!!!”
起初是零星,随即汇成洪流!粗粝的、带着泥土气息和风雪味道的嘶吼,如同沉睡巨龙的咆哮,从瓮城、从马道、从关墙下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这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声浪,带着最朴素的愿望和最炽烈的决心,狠狠地撞向居庸关厚重的城墙,撞向漫天狂舞的风雪!
“轰隆隆——!”
巨大的声浪共鸣,竟震得关墙上覆盖的、早已冻得结实的积雪,如同破碎的铠甲般簌簌崩落!大块大块的雪块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六十日!通九边!”的怒吼声中,就在那关楼上血红“60”火字的光芒照耀下——
李拾视野的正前方,那片唯有他能见的系统光幕,无视了狂暴的风雪,骤然弹出!
光幕不再是温和的幽蓝,而是流转着一种如同熔岩核心般、暗沉却蕴含着恐怖能量的暗金色!无数细小的、由纯粹光线构成的算盘珠子,如同被投入了沸油,疯狂地碰撞、跳跃、重组!
最终,所有的躁动猛地一凝!光幕中央,一行巨大无比、边缘带着灼热光晕、仿佛由滚烫铁水浇铸而成的立体大字,带着无可置疑的压迫感,轰然显现:
卷四主线任务:铺设千里物流网(九边生命线)
剩余时间:59天23时59分
…
…
…
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走一秒不容挽回的光阴。
李拾站在狂风暴雪之中,关楼上血红的“60”火字在他眼底跳跃,脚下是震天的“通九边”怒吼,掌心是冰冷沉重的“镇国行商”金牌。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翻卷的雪幕,投向关隘之外那片被血色火字和系统倒计时同时标注的、深不可测的黑暗。
九边!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