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粮市，如同被丢进滚油锅里的蛤蟆，一夜之间彻底炸翻了天！
晨雾还未散尽，往日里充斥着船工号子和鱼腥味的各大码头，就被一片刺眼的杏黄色彻底占领！一面面丈许高的杏黄大旗，如同招魂幡般，被粗暴地插在每一个粮仓门前、每一处卸货栈桥旁、甚至拴船的缆桩上！旗帜猎猎作响，上面用浓墨重彩、嚣张跋扈地书写着七个大字：
“八大楼联合竞价！”
旗下，往日里愁眉苦脸的米商，此刻如同打了鸡血，趾高气扬地踩在高高的粮袋堆上，挥舞着手里的斗斛，唾沫横飞地对着下面黑压压的粮农和中小粮贩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
“陈粟！上好的陈粟！一石！一石二钱银子！现银！现银交易！过秤就给钱！童叟无欺！”
“籼米！一石一两一钱！有多少要多少！现银！”
“都听好了！八大楼联手托市！就这个价！不卖？留着喂耗子吧！”
粮价如同坐了穿云箭，一夜之间硬生生从之前的九钱、一两，被暴力拉升到了一两二钱的高位！这价格，如同巨大的磁石，瞬间吸干了市面上所有流通的粮食！无数粮农和小贩，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红了，扛着粮袋如同潮水般涌向插着杏黄旗的粮仓，生怕跑慢了银子飞了。
整个粮市，彻底被八大家的杏黄旗和刺耳的吆喝声垄断！空气里弥漫着粮食的土腥味和一种名为“联合坐庄”的铜臭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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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驿站粮仓区。
往日里车水马龙、粮袋堆积如山的景象荡然无存。偌大的晒场空空荡荡，只有几只饿得瘦骨嶙峋的老鼠，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地寻找着昨夜遗漏的谷粒，显得格外凄凉。
一个负责采买的年轻伙计，哭丧着脸，手里拎着几条干瘪得如同咸菜的破麻袋，跌跌撞撞地跑到河滩边，对着那个蹲在泥地上的背影，带着哭腔嚎道：
“东家！东…东家！完了！全完了！咱们…咱们一颗粮食都收不着了！” 他把那几条空麻袋抖得哗哗响，声音绝望，“那些粮农…见了咱驿站的旗子就跟见了鬼似的！全都奔着八大家的杏黄旗去了！给现银！一石一两二！咱…咱仓库里耗子都快饿得啃墙皮了！这…这五十万石军粮…可咋办啊！”
河滩上，李拾仿佛没听见伙计的哭嚎。他正全神贯注地蹲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蒯祥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精悍的腱子肉，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满了油泥。他正拿着一把硕大的、用硬猪鬃扎成的刷子，蘸着粘稠发亮的桐油，极其细致地、一寸一寸地，涂抹在一段粗大、厚重、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履带板上！
那履带板一节连着一节，如同巨兽的脊椎骨，旁边还连接着巨大的、带着锯齿状凸起的负重轮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特有的刺鼻气味和河水的土腥。
“蒯爷！轻点！轻点刷！这桐油金贵着呢！” 旁边一个老木匠正拿着小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履带连接处的榫卯，嘴里还不停唠叨，“您瞧这接口，老朽可是按您吩咐，麻绳芯里掺了三成的上等马尾！又韧又滑溜！保准比八大家掌柜坐的那顶镶金嵌玉的轿子轱辘还结实！跑起来不带半点杂音！”
蒯祥头也不抬，猪鬃刷在履带板的凹槽里用力刮过，留下厚厚一层亮晶晶的桐油膜，嘴里嘟囔：“结实顶屁用！关键是滑溜！得让这铁疙瘩跑起来跟抹了油似的！李老板说了，速度！速度才是命根子！刷！给我刷得能照出八大家那帮孙子的秃脑门！”
李拾听着蒯祥的嘟囔，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伸出手指，在那刚刚刷好桐油、还湿漉漉的履带板上轻轻一抹。触手冰凉、滑腻，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蒸汽机那边，改好了？” 李拾没回头，问了一句。
“妥了！” 蒯祥拍着胸脯，油手在胸口留下两个清晰的巴掌印，“按您给的新图纸，气缸密封换了三层浸油鹿皮！连杆加固了！锅炉压力能上到之前的两倍！就是动静…可能有点大，跑起来跟打雷似的！不过您放心，绝对劲足！拖个几十万石粮，小菜一碟！”
李拾点点头，刚想说什么——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得如同爆豆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河滩的宁静！一骑快马如同黑色的闪电，踏着浅水直冲而来，马上的骑士正是韩千乘！
他根本不等马停稳，就在马背上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地，溅起一片水花。动作干净利落，带着锦衣卫特有的凌厉。他看都没看旁边惊呆的伙计和木匠，几步冲到李拾面前，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还带着体温的细长铜管，直接抛了过去！
“李老板！你要的东西！” 韩千乘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如鹰，“他们在西山坳…藏了新粮！数量…惊人！”
李拾眼神一凝，接过铜管，拇指用力一顶，“咔哒”一声脆响，管盖弹开。他从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帛，迅速展开。
借着晨光，一幅用炭笔潦草勾勒的地图呈现眼前。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西山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山坳里，用简易却明确的符号，画着数十个依山挖掘、伪装巧妙的地下粮窖！旁边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预估的储粮数目和看守力量！
李拾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地图。他修长的手指沿着等高线缓缓划过，最终停在那片山坳出口处——一片被特别标注出来的、茂密的芦苇荡。
“西山坳…芦苇荡…” 李拾低声自语，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猛地合上绢帛，抬头看向韩千乘，声音斩钉截铁：
“让江小鱼，带二十条快船，人手备齐钩索麻袋，今夜子时，埋伏在…这片芦苇荡里候着！”
韩千乘没有任何废话，重重点头：“明白！” 转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动作一气呵成，如同从未出现过。
李拾捏着那份标注着八大家“命根子”的密图，目光再次投向河滩上那被桐油刷得锃亮、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履带板，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冰冷的、充满狩猎意味的弧度。
伙计还在旁边拎着空麻袋发懵：“东家…粮…”
李拾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在吩咐明天早饭吃什么：
“麻袋？不用愁了。很快…就会有人，给咱们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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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西山坳。
白天还寂静荒凉的山坳，此刻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数十支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插在四周，将这片隐秘的谷地照得亮如白昼，也将那些依山挖掘、覆盖着伪装草皮的巨大粮窖轮廓暴露无遗。
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焦味、新粮的土腥味，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铜臭气息。
八大家的掌柜们几乎全到齐了！裕丰行的张掌柜、恒通的王掌柜…一个个穿着体面，脸上却带着土匪分赃般的兴奋和贪婪。他们围在粮窖前的空地上，面前摆着一张临时拼凑的大木桌。桌上，十几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钱箱盖子大开，里面满满当当、码放整齐的五十两官银锭，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金光！
几个账房先生正满头大汗地拨弄着算盘，清点着从各粮窖里搬运出来、堆成小山的粮袋。粮袋上，“裕丰”、“恒通”、“万昌”…八大家的印记清晰可见。
“张兄，您这窖，足额！一万石上等粟米！”
“王掌柜，您这边，八千石籼米，成色顶好！”
“哈哈哈！好！好！有了这些粮，我看他李拾拿什么填那五十万石的窟窿！拿他那只会喷气的铁蛤蟆下崽吗？！”
“零点八两？让他抱着他的铁疙瘩喝西北风去吧！等军粮期限一到…嘿嘿，驿站那金山银山，还有那盐交所…可就姓咱们‘八大楼’喽！”
张掌柜捻着胡须，志得意满地大笑，随手抓起一块银锭，在手里掂量着，感受着那沉甸甸的质感，仿佛已经摸到了李拾的棺材板。
其他掌柜也纷纷附和，笑声在寂静的山坳里回荡，充满了胜券在握的猖狂。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李拾倾家荡产、人头落地的美妙场景。
就在这气氛达到顶点，银子清点完毕，粮袋堆积如山，八大家掌柜们准备举杯提前庆功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粮窖出口方向、那片茂密的芦苇荡深处，猛然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笑声和议论！
紧接着！
咚！咚！咚！咚——！！！
急促如暴雨倾盆、沉重如闷雷滚地的战鼓声，如同天神的怒吼，紧随着号角，轰然爆发！震得整个山坳都在颤抖！震得八大家掌柜手中的银锭“哐当”掉在地上！震得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死灰和极致的惊恐！
“什么声音？！”
“哪里来的鼓号？！”
“兵…兵变？！”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轰隆隆隆——！！！
一阵比战鼓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声，混合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碾压断裂的巨响，从芦苇荡方向猛然逼近！
只见那片茂密的芦苇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
一个庞大、狰狞、喷吐着浓烟与白汽的钢铁巨兽，撞碎了充当路障的竹篱笆，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碾过泥泞的土地，带着无坚不摧的狂暴气势，轰然冲进了灯火通明的山坳！
那巨兽有着粗大厚重的履带，泛着桐油的光泽和金属的冰冷！上面架着一个巨大的、还在“噗嗤噗嗤”喷着灼热蒸汽的黄铜锅炉！最显眼的是车顶，一面巨大的、绣着神气活现熊猫头像的旗帜，在火光的映照下猎猎狂舞，如同嘲讽的图腾！
“履…履带车？！李拾的铁蛤蟆？！” 张掌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放箭！快放箭！拦住它！” 王掌柜吓得魂飞魄散，嘶声力竭地对着旁边同样吓傻的护卫吼道。
几支稀稀拉拉、毫无力道的箭矢射向那钢铁巨兽，如同给大象挠痒痒，叮叮当当地被厚重的装甲弹开，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就在这时！
履带车侧面，几扇小窗猛地打开！数条前端带着锋利倒刺的铁爪钩，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射出！
噗嗤！噗嗤！噗嗤！
精准无比地钩穿了那堆积如山的粮袋！然后，铁链猛地绷紧回收！
“刺啦——！！！”
坚韧的麻袋如同纸糊般被撕裂！
哗啦啦啦啦——！！！
金灿灿、饱满的粟米！雪白晶莹的籼米！如同决堤的金色与白色的瀑布，从被撕裂的粮袋中倾泻而出！在火光的照耀下，形成数道无比壮观、无比炫目、也无比刺眼的粮食洪流！瞬间淹没了下方的空地，也淹没了八大家掌柜们煞白的脸和那些散落的银锭！
“我的粮！！”
“拦住！快拦住啊！！”
“天杀的！李拾！！！”
八大家掌柜们发出绝望的、心碎的嚎叫，如同被挖了祖坟！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绝望和金色的粮食洪流中，履带车顶部的舱盖“哐当”一声掀开！
李拾一身利落的劲装，长身而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袂，火光映亮他含笑的侧脸。他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如同热锅蚂蚁的八大家掌柜，和那肆意流淌的金色“河流”，声音清朗，带着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山坳，也盖过了所有的嚎叫和机器的轰鸣：
“诸位掌柜——！”
“李某在此，多谢诸位慷慨解囊！不辞辛劳，为我驿站…筹集军粮！”
他顿了顿，笑容灿烂，如同看见了最忠实的合作伙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胜利者的宣告：
“明日辰时！便民粮行！所有粮米——平价开售！”
“陈粟！每石——九钱银子！”
“籼米！每石——一两整！”
“数量有限！售完即止！欢迎诸位…携银光顾！”
轰——！
这宣告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八大家掌柜们的心口！
平价？九钱？一两？！
他们花一两二收来的粮…李拾要卖九钱？！一两？！
还欢迎他们携银光顾？！
“噗——！” 张掌柜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一黑，猛地喷出一口老血！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张兄！张兄！”
“李拾！我…我跟你拼了！！”
“完了…全完了…”
绝望的哀嚎、愤怒的咆哮、彻底崩溃的哭泣，混合着履带车“噗嗤噗嗤”的喷气声、粮米流淌的哗啦声，在火光冲天的西山坳里，奏响了一曲为“八大楼联盟”送葬的绝唱。
李拾站在车顶，看着下方这由贪婪与愚蠢酿成的末日景象，迎着夜风，放声大笑。
笑声爽朗，穿透云霄，带着钢铁巨兽碾压一切的快意！